那些網事
小說世界
作者:譚竹
一、千裏見網友
開完會出來,我氣急敗壞地給南風打電話,告之不能按原計劃去天津了,單位搞改革要在下周開會,重新簽應聘上崗的合同,我不敢不在。
南風一聽急了,“我都安排好了,不能改簽機票嗎?”
“不知道哪天開這個會啊,臨時才通知,改簽哪一天呢?”
“你就說生病了,領導也不能讓人不生病吧?”
“你知道我心理素質不好,頂風做案我害怕。”
南風失望得幾乎要哭了,聲音哽咽說:“夜兒……沒事,我隻是需要平複一下。”
看他這麼難過,我猶豫了一下說:“要不我改簽到周四,一般周三開會,也隻晚一天。”
掛了電話我心情沉重,要不是看他這麼失望,可能我就不去了,畢竟工作更重要。改簽損失不小,重買又隻能全價了,因為已經臨近春節。
這次去天津一半為公一半為私,我是一個文化單位的文學幹部,辦著一份文學雜誌,組織全市的作者搞搞文學沙龍什麼的,平時不坐班時間比較自由,但開會是必須要去的。我喜歡寫作,但領導並不支持,曾經咆哮著對我說:我們不養專業作家!就算你得了文學獎也跟單位沒關係!所以我不敢對他說為了出版書的事去天津,何況另一半原因是我想借機去見見南風和野瘋。
說起來這兩人都隻是網友而已,南風全名叫南風飛揚,是我的網上戀人,曾舉行過盛大的網婚,一兩百人來道賀,搞得跟真的似的。野瘋是我網上的大哥,一口一個妹妹地叫我,也搞得跟真的似的。巧的是他倆竟然在同一個城市,這使得我的天津之行具有了多重意義。
我們是在一個叫做林子的論壇結識的,那裏的會員們都喜歡寫點東西,幾年來大家處出感情,有拜師的、網婚的、認幹女兒幹兒子的,在那裏南風還有一個女徒弟微塵,一天師父師娘地叫我們,叫得我昏頭轉向。我有時候覺得,現實中的朋友還不如這些網友更親近,天天聊交流更多。
很不幸的是我猜錯了,周三不開會周五開,我不能再改簽機票,隻好把心一橫上了飛機。飛機晚點,南風在寒風中等了很久才接到我,把我塞進出租拉到家裏,丟下行李就去飯店,晚上要請出版社李編輯吃飯,野瘋來一起作陪。
我和野瘋是第一次見麵,他身材高大有些發福,頭發微卷,板著臉走進來,很嚴肅的樣子。我悄悄對南風嘀咕:“大哥怎麼像黑社會老大?”南風說:“那是你的錯覺。”
果然,因為有了網絡上的交往,沒一會兒陌生感就消失了。他依然口口聲聲叫著我妹妹,對我說:“妹妹,你就是我的親妹妹,無論你做什麼,我隻希望你快樂。”
李編輯是一個很穩重的中年人,一看就是書堆裏浸泡過的,渾身散發著儒雅之氣。我和他合作在做一本手工藝的圖文書,另有一個長篇在審,都是他任責編。
野瘋和南風不停地灌李編輯酒,但他是一個性格沉穩的人,沒開始喝的時候他說:我決定做的書,有七成的把握。等到喝得八分醉了,他揮一揮手說的還是這句話:我決定做的書,有七成的把握!他沒有因為喝高了就亂許諾,這使我對他的印象反而很好。
我不能喝酒,玩著一隻海膽殼看他們喝,三個人共喝了有近三斤白酒,席間李編輯去廁所吐了一次,南風根本沒有酒力卻也舍命陪君子,結果把自己給喝趴下了,一頭栽到麵前的菜盤裏人事不省。隻有野瘋海量,還沒倒下,但也有點口齒不清了。他打電話叫人開車來接,還特意吩咐開個破車來。
李編輯先坐出租走了,野瘋對我說:“妹妹,你回賓館去吧,我送南風回家。”
我很為難,不好告訴他說,我的行李都還在南風家,去不了賓館。雖然南風一早幫我預定了,但因為飛機晚點還沒來得及辦理入住。更糟的是,他怕我弄丟了身份證和回程機票,還把它們都扣留了,就算我想現在自己去另找賓館,沒有身份證也住不了。
野瘋見我遲遲不走,倒也沒有勉強,讓我一起上了那輛破麵包車。一上車南風就要吐,他豪邁地一揮手說:“沒事,隨便吐!”我才知他專門叫個破車來,就是不怕吐髒了。
司機問南風住在哪裏,南風含含糊糊地說:“友朋……”我費了半天勁才聽清是這兩個字,高興地對野瘋說:“大哥,他說友朋!”
野瘋大笑說:“傻妹妹,那是我們剛才喝酒的飯店名字!”
說完這句話,他也一頭倒在駕駛台前睡過去了。司機急了,不停問我往哪裏開。我哪知道啊,隻模糊記得是個什麼花園小區。司機開一段,跳下車去找個人問,問了無數個人之後,終於把我們拉到了那個記憶中的小區。
我扶著南風站在小區中間,記不得是哪幢樓了,北方寒冷的冬夜氣溫在零下,我凍得不停哆嗦。南風終於被凍得清醒了一點,指點我走到家門口,還好他記得大門鑰匙是哪把,但打開之後不知為什麼鎖縮不回去,鑰匙也死活拔不出來,最後隻好讓它留在門上掛著,門關不上隻能虛掩著。
南風拉住我的手說了句:“夜兒,別生氣……”就開始吐,吐完又吐,吐得血都出來了。他原本就有胃病,這樣喝真是不要命了。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心裏又感動又著急。
我很焦慮,得給領導打電話請假了,原本指望南風指點我該如何說,可他醉成這樣。我鼓起勇氣撥了領導電話,哆嗦著說明天開會來不了,我發高燒了……這麼重要的會偏生病了,真是不巧……也許領導感覺到了我嚇得要死,也許他正好心情不錯,竟然十分罕見地用溫柔的聲音說沒關係,上崗合同可以改天補簽。
辦完這件事我如釋重負,南風又要吐,但已經沒有力氣起來,我拿來盆子放在他床頭,見他吐的已是透明的胃液,夾雜著血絲,還不停顫抖,把我嚇壞了,猶豫要不要打120。我坐在一張小木凳上守著他,聽他迷糊中還不停喃喃說:別生氣……我不時看一眼虛掩的門,怕沒關門有壞人進來,提心吊膽地過了一夜。
天明時我出門去買了菜,給南風蒸了個蛋吃了,然後他去醫院輸液,我去出版社校圖文書的稿。李編輯說昨天他也喝多了,回家一頭倒下就睡了。工作到下午,李編輯陪我去一個畫社,因為圖文書中涉及一些內容要補充采訪,然後一起吃了晚飯。
回到賓館我剛想給南風打個電話問怎樣了,就接到本地雜誌社電話,說這期要發我的長篇節選,但弄丟了稿子,要我重發。可我回不去,沒法發,這次出來真是諸事不順。
第二天我隻好去南風公司重新改稿,讓李編輯發了個全文電子版給我,幸好投稿給他他那裏有。我刪改得頭昏眼花,生生把三十多萬字改成十萬字,忙到快傍晚才改完,南風也餓著肚子陪著我。工作完去吃飯時,南風給徒弟微塵打了個電話,告知師父師娘在一起吃飯呢,微塵聽了十分的羨慕,我也感到很開心。
晚上在上島咖啡見野瘋,這次他顯得很真誠和藹,輕輕的鋼琴聲中,搖晃的燭光中,他依在寬大的沙發裏,有些倦意,有些滄桑,講述著論壇往事。寬大的玻璃窗外是清冷的夜色,我突然感受到友誼帶來的溫暖與幸福,雖然他們隻是—網友。
二、對詩風波
林子這個地方雖然文學氛圍濃厚,定位卻是一個情感論壇,並且有著配套的聊天室。我在那裏任小說版主,南風是代室主,野瘋雖然沒有官職,但因為是論壇創建之初就在那裏的老人,屬於開國元老。
我是被一個叫“聊也難受不聊也難受”的人拉到那裏去的,這人名字太長,大家簡稱他難受。當時我在碧聊的人到中年聊天室玩,遇到難受,他的網管身份引起我好奇和靈感,寫了一本叫《網管手記》的書,以他的第一人稱寫的,出版時改名為《聊也難受不聊也難受》。林子是後來才建的,由於人氣始終不是很旺,原室主打算關閉,但有一批喜愛它的朋友舍不得,集資把它保留了下來,南風成為代室主,總管理。我後來又寫了姐妹篇《見也難受不見也難受》,為了替林子聚人氣,也把故事背景寫成了林子。
這兩本書出版之後,引來了不少讀者留在林子玩,每年大家踴躍集資,使這個地方一年年存在了下去,並成為史上人氣最旺的時期。除了南風和野瘋,我在林子和愛唱歌的文宣、南風的徒弟微塵、文筆很好的紅袖添亂(簡稱袖袖)、會彈吉它的寂寞從容(簡稱寞寞)等人也玩得很好。
有一天,南風和微塵在聊天室對了幾句酸詩,微塵:妾似井底桃,開花向誰笑;君如天上月,不肯一回照。 南風:汝似井底桃,開花向緣笑;有如天上月,夜夜一回照。微塵:但寫妾意苦,莫辭此曲傷;願逢同心者,飛作紫鴛鴦。 南風:心意自覺苦,暫借此曲傷;與共同心者,意會擬鴛鴦。
兩人是在聊天室公開聊的,不是私聊,所有的人都可以看見,於是一個叫芷弱的就去找到微塵網戀的男友雲橋問:“你和微塵分手了?”雲橋莫明其妙,芷弱借此把對詩的事告訴了雲橋,雲橋和微塵吵了一架。
微塵一腔怨氣,找到芷弱質問:“你向雲橋傳話,叫他要小心,還叫他別傷心,是何居心?”芷弱:“無風不起浪,做得正又怎會怕?”
微塵:“這是一個喜歡文學的聊天室,我和南風對詩玩怎麼了,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何況我和南風是師徒,怎麼可能有什麼?”
芷弱冷笑:“哼,師徒,大家都說你暗戀南風,才給他當徒弟的!”
微塵氣壞了,不怒反笑:“哈哈,大家,哪個大家?你敢叫出來對質?”
芷弱不接這茬,“我隻不過問了雲橋一句,是不是和你分手了。”
微塵:“你憑什麼無中生有,挑撥是非,關你什麼事!”
芷弱:“我和雲橋也是朋友,我看你和南風在林子如此的纏綿,所以以為你和雲橋分手了,隻不過對朋友的一句關心而已。”
微塵:“你故意誇大歪曲事實,現在我和雲橋鬧翻了,拜你所賜!這就是你認為的朋友,假裝的好心?”
兩人吵得很厲害,文宣很緊張地上了聊天室管理,野瘋卻對他說:“你上管想踢人?不許管,看著就是。”
文宣和野瘋都是男的,但卻喜歡故意稱對方親愛的,所以文宣就打趣:“你們什麼時候吵完啊,我還要跟野瘋親熱呢,多沒氣氛!”
但是兩人自顧自吵下去。芷弱:“你和南風的調笑讓我覺得令人發指的惡心,網上的戀情也要用真心,你有雲橋,南風有夜兒,我想像不出有了心愛的人,還可以這樣和別人!”
微塵:“如果我和南風真有什麼,怎會明目張膽?不知為何有人這麼刻意關心我,要不叫南風來求證吧!”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文宣把南風和我都叫去,希望把事情說開。原本還想找雲橋,但雲橋在氣頭上不肯來。
我得知原委,一邊怪南風亂調情調出事來,一邊說沒關係,我不像雲橋那麼在意這事。南風隻是喜歡對詩,看到微塵的詩就順著往下對而已。原本是件很小的事,芷弱小題大做搞成這樣。但是芷弱和文宣、野瘋平時在一起玩得比較多,關係不錯,他倆都護著她,反倒指責微塵。
微塵傷心地說:“沒人興風作浪,我不會來這裏惹事,收斂你的長舌,就不會自取其辱!在林子裏沒有秘密,如果我和南風真有什麼,大家會不知道?原來在林子要謹言慎行,不能說笑!”說罷就下線了。
我覺得這件破事不值得拿來討論,怎麼網上也像現實中那麼多流言蜚語呢,網上不就是玩的嘛,不至於那麼當真吧。我對文宣說吵吵也好,當替林子聚人氣,文宣說那你再寫本《吵也難受不吵也難受》吧。
後來大家都下了,野瘋卻拉著我私聊,他說:我隻希望你能放飛。放飛這個詞有點特別,仿佛是指我本來是有能力飛翔的,卻被種種束縛著。然後他對我許了三個願:一是讓我做任何想做的事,不要為未來擔心,相信大哥有這個實力支持。二是如果我遇到什麼事需要他來,打個電話他一定會馬上飛來。三是我經常在外麵跑采訪,如果需要他一起去他會來陪我。他說,他這麼做是因為認可我的文學理想和追求,希望我不要對別人說起,讓人誤會是出於什麼男女關係。
他真誠地一遍遍地說:我沒有妹妹,你就是我的親妹妹!我哭了,很感動,認為這是對我寫作的最深層次的認可,覺得得到了世間最珍貴的東西—真情。我暗暗想,也許在現實中我不能替他分擔什麼,但我願盡我所能,讓他得到快樂。
三、一句玩笑與一個願望惹的禍
說來很巧,這個論壇是全國各地的人組成的,但野瘋和南風在一個城市,我和芷弱也正好在同一個城市,平時我們四個加文宣和寞寞,經常在聊天室一起玩。
文宣喜歡唱歌,雖然水平也屬業餘,但因為他是一個認識的人,感覺比遙遠的歌星親近。我喜歡在深夜裏聽他唱歌,特別是一首名為《流光飛舞》粵語歌。歌兒裏唱:半冷半暖秋天,熨貼在你身邊,靜靜看著流光飛舞,那風中一片片紅葉,惹心中一片纏綿……留人間多少愛,迎浮生千重變,跟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每次聽到這首歌,我都仿佛看見了我的前生,是一個在這歌聲中舞蹈著的古代女子。
南風有著如同電台主持人般磁性的聲音,喜歡朗誦,經常放著背景音樂朗誦《再別康橋》之類的詩。寞寞擅長吉它彈唱,有時候唱一些校園歌曲,純淨的聲音讓人心靈得到洗滌似的。
在寂寂的深夜裏,聽著千裏之外傳來的歌聲,我感到仿佛真的和朋友圍坐一起,彈琴唱歌,對月吟詩。我們都是寂寞的人,因為網絡相聚在一起,互相驅逐了孤寂。我的網名原本叫獨坐美麗的夜,難受簡稱我夜兒,大家也跟著這樣叫我,最終成了我的網名和筆名。現在我依然獨坐美麗的夜,卻因為這些網上的陪伴,感到不再孤單。這些朋友如果有一個在我身邊,我都會很開心,但卻隻能遙隔千裏這樣在網上相伴。
每次我要走的時候,都會要求文宣再唱一首歌給我聽,說我願意為此再停留生命中的三分鍾。他總是會再唱一首,然後說:有緣相聚,無緣思念。我總是回道:如果你天天陪伴我,我就會思念你。
是的,我就像小狗一樣,誰蹲下來摸摸我的頭,我就會依戀誰。世界這麼大,人這麼多,可是我每天麵對的不過是一台電腦,一些文字。無邊無際的寂寞,消散在無邊無際的文字中,又從無邊無際的文字中無邊無際地湧現出來。
寞寞和老婆兩地分居,卻很潔身自好,從不在外麵亂來,默默地承擔起照顧老人和孩子的責任,每天堅持跑步來發泄多餘的精力,偶爾來林子和我們一起唱唱歌,就是他的娛樂。我曾經問他,寂寞時怎麼辦?他回答說:我拿寂寞一點辦法都沒有,我隻能受著它……寂寞總比受傷害好吧。可是他的名字是寂寞從容,我很希望我們都能在寂寞裏從容。
有一天晚上大家都在,文宣因為老婆要用電腦,一會兒上來一會兒下去。南風說:“家中惟一的一台電腦歸甲方所有,乙方無權使用,甲方網上妹妹的QQ、E-MAIL等,乙方不得以任何非正當手段套取。甲方=文宣,乙方=文宣老婆。乙方若要使用,需經甲方同意,履行《家庭上網協議書》,按市價2元/小時收取費用,附加0.5元/小時機械磨損更新費用。”
芷弱說:“切,哪這麼麻煩,讓他去買點迷藥,吹上一口,就可以獨占電腦了!”我笑壞了。
這時來了一個叫全鬥浩的韓國人,我們稱他為全逗號,他在學漢語,搞不清可乘之機是什麼意思,我說意思是可以乘坐的飛機,因為小飛機不安全,可大飛機才可以坐。他信以為真,文軒說你就不要誤人子弟了。
文宣放《白樺林》,因為我曾經告訴他聽這首歌哭過,他就想我哭,我偏不哭,他說:夢裏記得要哭啊。我說我們這裏下大雨,再哭會發洪水。他說沒事,讓南風吹幹。我說我哭起來豈是他能吹幹的,太小看我哭的本事了。他就說:讓他飛揚地吹。
聊到半夜大家都有點瘋,南風最近正要到我和芷弱的城市來出差,就逗芷弱說來了要她陪,並說了句:“第一天陪吃,第二天陪玩,第三天陪什麼呢?”
當時芷弱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可是當南風和她都下線之後,野瘋找到我很嚴肅地宣稱:弱弱生氣了,他也生氣了!還揚言要離開林子。
我很驚訝,“南風來出差我會接待他的,不可能單獨要芷弱陪,他隻是借此開開玩笑,就算有點過頭,也隻是因為大家玩得熟。她當時並沒有表現出生氣呀?如果她覺得不能接受,可以當場指出來,南風會跟她道歉的,沒必要私下跟你說得這麼嚴重吧?就算有什麼,也是他倆的事,大哥為什麼要離開林子?”
野瘋卻不接這話,轉過話頭說:“其實林子裏很多人都覺得南風和你網婚之後,你們倆都變了。”
我更驚訝了,“大哥的意思是說,林子裏的朋友看不得我們幸福?有一次父親生病,我心情不好,在語音裏說了幾句,就有人不耐煩地說:唱歌唱歌,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難道林子是這樣一個地方,既不能分擔痛苦,也不能分享快樂?”
野瘋不接這話,隻一味說大家都這樣看我們。一件不相幹的事竟扯到我們身上,使我不太開心。芷弱的事怎麼總要他來出頭呢,她有什麼不滿可以直說,不用總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把不相幹的人攪和進去吧。
由於對詩的事和私下告狀的事,我對芷弱的印象不大好,並不想見她,但南風來了,我也隻好跟著去見了一麵。那天她打電話來,要南風去她上班的地方,但南風住在另一個區,很遠,我認為應該遷就客人,提出我們去南風賓館附近吃飯更好些。吃完飯已經很晚,我想回家了,她卻提出單獨陪南風玩。我很驚訝,這和在野瘋麵前裝委屈的樣子反差也太大了吧?而且我和南風才是網絡情侶,她這樣做也不避一下嫌?
後來野瘋追問對芷弱的印象,我不願說違心的話,隻說你自己去見吧。他一再逼我,說和芷弱沒什麼,還說了些看不起她的話。我就相信了,因為一個人可以出於現實顧慮不承認喜歡誰,但決不會說貶低喜歡的人的話。於是我就說了真實的感受,說覺得她不是很懂事。
袖袖是一個很有趣的女孩子,她說:“在網上,每一天都仿佛是一生,有人說:聊也不難受不聊也不難受是一個境界。我沒有境界,除了工作,我唯一的娛樂就是聊天,娛樂而已,境界高點低點都不重要。”
來林子後袖袖想創建自己的幫派,但是經驗值和人氣什麼的都不夠,她想了一些別的方法,終於達成了這個心願。有一天袖袖遇到南風,感歎這麼艱難的願望都實現了,覺得很空,要找一個更難實現的目標。南風開玩笑說,難度更大的事就隻有去追號稱隻聞花香不摘花的文宣。袖袖認為追文宣難度太大,決定去追野瘋,因為野瘋雖然沒有宣稱隻聞花香,但一向對網戀嗤之以鼻,要追到的難度也是很大的。
我當時也在,有人把追我大哥列為人生目標,我覺得很好玩。晚上在聊天室遇到野瘋時,我就告訴了他這件事,想博他一笑。誰知,芷弱在一旁聽了,砸過來一句話:“你非得在林子裏搞些娶啊嫁的事?”
我以為她在意野瘋,不願別的女人來追他,哪怕是一句玩笑話。於是趕緊解釋:“不是我要介紹誰給野瘋,是袖袖自己立下的這個願。”
然而她根本聽不見去,又罵道:“你有完沒完啊?”
這時,寞寞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就插了句嘴,“夜兒,他們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這話使我很鬱悶,這明明是袖袖和野瘋之間的事,怎麼卻成了芷弱和野瘋的事了?這時,野瘋不分青紅皂白就對我說:“你別惹弱弱,實話告訴你吧,我和她很好的!”
這話一下子就讓我瘋了,前幾天為了追問我對芷弱的印象,他還說了些貶低她的話,說怎麼會看得上她,怎麼今天不過一點小小的衝突,他就突然翻臉了?他和誰好我都會真心為他高興,並愛屋及烏地對那個人好,事實上我也是那麼做的,不然對詩事件中我不會放棄自己的立場那麼維護芷弱,可是他從來沒有承認過啊。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前後言行不一,故意讓我蒙蔽。如果他後來說的是真的,那以前說的就是假的,是為了套我的話。如果他以前說的是真的,現在卻會為了一個聲稱什麼也不是的外人,不分是非對錯就罵口口聲聲當親妹妹的人,又作何解釋?我頓時覺得很寒心,這件事後沒再理他。
四、每周一星引波瀾
林子是一個愛好文學的論壇,我是小說版版主,覺得有義務搞些活動活躍論壇氣氛,鼓勵大家寫作,就搞了一個每周之星的活動,每周指定一名論壇裏的朋友,大家一起來寫這個人。題材不限,虛構或寫實皆可,隻要是關於選出的這個人都可以。參賽作品評選出最佳原創、最佳創意、最佳表白等各種獎項,獎勵林子幣及人氣值、經驗值等。
我先把難受推出去當星星,他是林子的名人,我的書也是以他為主人公寫的,好多讀者跑來找他。袖袖很好玩,寫難受在書中人物老煩和柔指輕敲的婚禮上獻唱《隻要你過得比我好》,誰知歌聲太難聽,把大家嚇得四散逃離。從此江湖上傳說:難受一展歌喉,飛沙走石鬼也愁;難受二展歌喉,美女也能變猿猴;難受三展歌喉,江河之水往回流;難受四展歌喉,哈雷慧星撞地球……於是林子法院也多了一張王牌:你招還是不招?不招?拉他出去,讓難受給他唱歌!
接著推出南風當星星,南風是總管理,在林子呆的時間長,總是耐心地幫別人排憂解難,粉絲眾多。微塵極盡誇張地把他寫成一個生下來就帥得感天動地的人,隻能戴著麵紗出門,否則會引起騷亂。南風不堪其擾,隻好到珠穆朗瑪峰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忽然有一天他看見一大群女子登山,他覺得受夠了,站在陡崖上喊:你們上來我就跳下去!誰知這些女子一個個搶先跳下懸崖,怕南風摔著了,願意用身體給他當墊子。看著這麼悲壯的場麵,南風悲憤地問蒼天:我為什麼這麼帥?玉帝憤怒地說:我怎麼知道!為了你,王母娘娘正和我鬧離婚呢!
我看了笑壞了,跟帖說建議南風從此不要再見任何網友了,不然誰都會失望而歸。但是微塵跟著又把他寫成了一個神經病,說有一天南風、難受和文宣三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南風看報紙,難受和文宣卻對著空氣做奇怪的動作,假裝將魚餌裝上魚鉤,再拋竿到水裏。一個警察對南風說:你的朋友好像精神有問題,你最好把他們帶走!於是南風收起報紙,衝著難受跟文宣揮揮手大喊:GO、GO、GO!然後雙手開始用力做劃船狀……南風跟帖說:南風飛揚大喊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跟我沒關係,千萬不要問我! 說完往地上一躺假裝昏倒。
這些帖子給大家帶來了很大的樂趣,都是一起在論壇玩的朋友,雖然不一定見過,卻也因文字的交流而變得熟悉。原本在生活中平凡的人,突然在網上變成了明星一樣,不管是被寫成好的形象還是虛構一些無傷大雅的故事,都有一種萬眾矚目的感覺。而可以隨意地編造故事寫自己熟悉的人,寫帖的人也體會到了寫作的快樂。
接著推出的每周一星是野瘋,我也寫了一個帖子,分為三段,我是這樣寫的:
惟一叫我妹妹的人
野瘋是我網上的大哥,其實,現實中我有兩個哥哥,當父母在四十多歲的高齡意外懷上我時,兩個哥哥強烈反對生下我,他們討厭小孩子吵,並不想要一個小妹妹……但我依然來到了這個世上,於是從小大哥就說我是多餘的生命,一直抱怨父母生下了我。
小時候大哥老看不慣我,常把我丟到山坡上自己走掉,但比起從來不關注我的二哥來,他偶爾還帶我玩,從停靠在岸邊的船上把我丟到長江裏,不管我能不能遊上岸。有一次,我被江水衝出很遠,他才嚇著了,但想的也是:要是把妹妹淹死了,怎麼回去向父母交待!
為著他帶我下河遊過泳,我一直很依戀他,也總是捧著他,覺得他聰明能幹簡直是個全才。但從小他就罵我是“不可雕的朽木”,說他的孩子要是像我這麼笨,他就不活了。後來我開始出書,他也看不上我寫的東西,說這種書換了別人寫他根本不會看,還輕蔑地說,他看了隻會發笑!這些都不防礙我一如繼往地熱愛他,但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終於讓我相信,他眼裏和心裏都沒有我,我隻是一廂情願地愛著他。
比起大哥來,二哥乏善可陳,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了別的城市結婚生子,很少聯係。記憶中隻有兩件關於他的事:一是小時候他讓我喊人我沒喊,他把我打哭了。二是班上同學欺負我,他不問青紅皂白就教訓了我一頓。
我有兩個哥哥,可是從來沒有人叫我妹妹,他們都叫我的大名,連名帶姓地叫……
很久很久之後,在網絡上,有一個人來叫我妹妹了,他就是—野瘋。把所有的花朵朝向他和野瘋,因南風而相識,卻一見如故。我們身上有著很多相像的性格,都是性情中人,任性而為,愛憎分明,寧折不彎等等,覺得很親切。
第一次見麵本該在我的城市,但那一天我恰好去了區縣。他半真半假地抱怨我故意挑他來的這天離開,我也抱怨他存心挑我不在的時候來。
第一次見麵,他就對我說了很多貼心貼肺的話,從來沒有人這樣對我說過。後來我們又相見,他來接我出去吃飯,過馬路的時候小心地扶著我。正是春暖花開之時,我穿著一身描龍繡鳳的旗袍,不知是不是為了配合這件衣服,他帶我去了一家涉外飯店吃飯。他點皮皮蝦時,我撒嬌說要他給我剝才吃,那蝦很紮手,我不會剝。他果然一個個剝給我。看他用粗大的手指笨拙地剝蝦,然後把蝦肉放到我的碟子裏,我很快樂。因為他是我的大哥,我想要得到那種被人寵的感覺,那原本該是我的親哥哥給予我的。吃完飯我們在海河邊上的花叢中漫步,拍了幾張照,粉紅的花朵簇擁著我們,我微笑著挽著他,像真正的兄妹。
第一次見他時,我送他一對清代的酒杯,上麵畫著漁樵耕讀,是從一個做古董的朋友那裏買的。那人住得離我很遠,臨行頭一天,我專程跑到城市的另一頭去拿了這對酒杯。第二次見他時,我又走了很遠的路買了一個碩大的螃蟹煙缸送他,那螃蟹做得栩栩如生,瞪著小眼的樣子和他犯橫時十分神似。看他拆開包裝,和螃蟹的小眼四目相對,然後開懷大笑,我十分開心。我知道他什麼也不缺,不過是想博他一笑。因為我覺得,情感是要借用什麼來表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