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敦煌遺書戲劇樂舞問題再補述(1 / 3)

敦煌遺書戲劇樂舞問題再補述

藝術理論

作者:黎國韜

【摘要】 對敦煌遺書《俗務要名林》中的“嘲、嫽哢、叫噪、謎”等問題作出考析,可以得出以下新的觀點:其一,嘲不僅是普通的嘲笑,也不僅是文人的文字遊戲,它還是唐宋時期藝人們於宴會上即席表演且較有難度的伎藝,並在元雜劇中獲得了進一步的發展;其二,嫽哢一詞在傳世文獻中甚為罕見,但它和兩宋時期流行的小唱在字麵意義、表演人員、表演環境諸方麵均有相似之處,二者應是同一類型的伎藝;其三,叫噪的叫是一種歌唱伎法,兩宋時期的唱叫、叫果子、叫聲等伎藝都在叫噪的基礎分化、發展而成;其四,謎這種伎藝與樂舞表演有密切的聯係,它與嫽哢、嘲、叫噪等詞於《俗務要名林》中並列一起,不是沒有原因的。

【關鍵詞】 敦煌遺書;嘲;嫽哢;叫噪;謎

[中圖分類號]J02 [文獻標識碼]A

敦煌遺書包含著大量有關戲劇、樂舞的記載,筆者曾撰寫過《敦煌遺書若幹戲劇樂舞問題考》(載《敦煌研究》2010年5期)、《敦煌遺書戲劇樂舞問題補述》(載《敦煌研究》2012年1期)兩篇文章,對其中的“花勾、隊武舞、作語、戲劇、了、後座、舞頭、鍾馗”等問題作過探討,並提出了自己的新看法。近日翻檢文獻,又發現了一些問題,諸如“嘲、嫽哢、叫噪、謎”等,或較少人關注,或雖獲關注而餘義尚存,茲作考述如下,以祈有所補闕。

一、嘲

敦煌遺書S.617號首尾俱缺,題目亦已佚失,學者根據P.2609號的內容定其名為《俗務要名林》。這是一本分“部”輯錄日常用語並加注釋的書,書中“聚會部”記錄了一批與聚會宴飲有關的詞彙,比如:“蒱攤、握槊、圍碁、傝隸、叫噪、嫽哢、嘲、謎、酩酊、醉、醒、解酲。”[1]374值得注意的是“叫噪、嫽哢、嘲、謎”這幾個詞,它們都是一些比較特殊的“伎藝”。

先來看“嘲”,這個字有嘲笑、嘲諷之義,但決不僅僅作“嘲笑、嘲諷”解,據敦煌遺書S.1084號(背)所錄《嘲沙門詩》雲:

沙彌清奴,實實隴隴[聾聾],但見學仕本處誦。不如聞法取城外,那肚皮爛寵寵。準義師主真心教,是你鈍濁(以下缺)[1]78

上引這段文字雖不完整,但足以看出是一篇七句以上、以七言為主的韻語,也可以說是一首廣義上的“詩歌”。由此可見,當時的“嘲”須要通過“賦詩”來完成,具有一定的難度。唐人的記載可以證實以上看法,比如孟棨的《本事詩》專辟“嘲戲”一門,茲舉其中一例如次:

國初長孫太尉見歐陽率更姿形麽陋,嘲之曰:“聳膊成山字,埋肩畏出頭。誰言麟閣上,畫此一獼猴。”詢亦酬之曰:“索頭連背暖,漫襠畏肚寒。隻緣心混混,所以麵團團。”太宗聞之而笑曰:“詢此嘲,豈不畏皇後聞邪?”[2]20

不難看出,長孫太尉為了達到嘲笑歐陽詢的目的,作了一首五言四句的詩歌,歐陽詢不服氣,也作了一首五言四句的詩歌“酬之”。此外,唐人範攄的《雲溪友議》(卷下)亦辟有“雜嘲戲”一門,舉其中一例如次:

賀秘監、顧著作,吳越人也。朝英慕其機捷,競嘲之,乃謂“吳金複生中土也”。……賀知章曰:“鏤銀盤盛蛤蜊,鏡湖蓴菜亂如絲。鄉曲近來佳此味,遮渠不道是吳兒。”顧況和曰:“鏤銀盤盛炒蝦,鏡湖蓴菜亂如麻。漢兒女嫁吳兒婦,吳兒盡是漢兒爺。”[3]1035

在這一例中,吳越人賀知章和顧況受朝中同僚嘲戲,於是各賦了一首七言絕句以反嘲之。由此再次證明作“嘲”的難度。當然,以上例子都隻是文人逞才於文字上的遊戲;事實上,“嘲”還是當時藝人們經常表演的一種伎藝,再看以下兩個例子:

《開天傳信記》:安西牙將劉文樹,口辯,善奏對,上每嘉之。文樹髭生頷下,貌類猿猴。上令黃幡綽嘲之,文樹切惡猿猴之號,乃密賂黃幡綽,祈不言之。幡綽訊[許]而進嘲曰:“可憐好[個]劉文樹,髭須共頦頤別任[住]。文樹麵孔,不似猢猻,猢猻[麵孔,]強似文樹。”上知其賂遺,大笑之。[4]847

《洛陽紳舊聞記》:有談歌婦人楊苧羅,善合坐雜嘲,辨慧有才思。……時僧雲辨能俗講,有文章。……雲辨笑謂歌者曰:“試嘲此蜘蛛,如嘲得著,奉絹兩匹。”歌者更不待思慮,應聲嘲之,……雲:“吃得肚撐,尋絲繞寺行。空中設羅網,隻待殺眾生。”蓋譏雲辨體肥而壯大故也。[5]138

從第一個例子來看,嘲諷劉文樹的文字雖不是齊言詩歌,但具有韻語性質;其作者黃幡綽,乃盛唐時期著名的教坊俳優,《樂府雜錄·俳優》載,“開元中,黃幡綽、張野狐弄參軍(戲)”[6]8,指的就是他,顯然不屬文人之列;更為重要的是,這篇“嘲”有當場娛樂唐玄宗之意,故可稱之為表演伎藝。再從第二個例子來看,嘲諷雲辨的文字為五言絕句,由楊苧羅“不待思索,應聲”作之;苧羅乃北宋時期著名的女“歌者”,自然也不是文人。由此可見,“嘲”不僅是普通的嘲笑、嘲諷,也不僅是文人的文字遊戲,它還是唐宋時期藝人們即席表演的有一定難度的伎藝。

這種伎藝在元人雜劇演出中又獲得了進一步的發展,比如楊顯之《風雨像生貨郎旦》(一折)寫到:“(外旦雲)你休嘲撥著俺這花奶奶。(正旦唱)你道我嘲撥著你個花奶奶。(外旦雲)我就和你廝打來。”[7]1641所謂“嘲撥”,其實就是前文所說的“嘲”,試再舉元劇數例以作說明:

《裴少俊牆頭馬上》(一折):(裴舍雲)如此佳麗美人,料他識字,寫個簡帖兒嘲撥他。……(做寫科,雲)張千,將這簡貼兒與那小姐去。……(正旦做念詩科,雲)隻疑身在武陵遊,流水桃花隔岸羞。咫尺劉郎腸已斷,為誰含笑倚牆頭?[7]3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