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和十六年的雪來的格外早。
窗外大風驟起,吹動窗欞的聲響擾的人不得安眠,靖竹早早便起了身,洗漱過後站在窗前看雪,聽侍女抱怨起前些天府裏修繕房屋的一樁不大不小的瑣事。
“夫人說,小姐您是咱國公府的嫡長女,吃穿用度自然也與旁人不同,她一介婦孺做不得主,此事便隻能交給老國公親自操心了。”
靖竹靜靜地聽著她的話,從敞開的窗口伸出去的手一時忘了收回來,雪花接連不斷地落在她手心,白嫩的肌膚和純白的六角雪花相得益彰,隻是不過須臾,瑩白的雪在溫熱的掌心融化,徒留一片水漬。
綠蟻是閑雲閣的大丫環,一向對夫人偏寵二小姐多有不滿,此次夫人主持修繕府中房舍,大公子同二小姐的聽雨軒和珠玉院明明都在其列,偏生自家小姐的閑雲閣無人問津,自然讓她心生不滿。
綠蟻噘著嘴,還想再同靖竹抱怨些什麼,抬頭的瞬間適逢一陣冷風襲來,冰冷的雪被吹進內室,暖閣裏的珠簾沙沙作響,案前的梅瓶被大風吹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綠蟻被突如其來的冷氣打的一個激靈,正想上前關窗,卻見原本安立於窗前的人已經抬手合上了窗子,神色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側眸指著地上的碎瓷片吩咐道:“收拾幹淨吧。”
話音方落,閑雲閣的另一位大丫環紅泥進了門。
“小姐。”紅泥對著靖竹躬身一禮,道:“快過年了,國公爺要派人到郢州給大爺送東西,特意讓聞伯來問您有沒有什麼要帶給大爺的。”
靖竹沉吟著吩咐綠蟻道:“去把我前兩日做給父親的袍子拿來。”又轉身對著紅泥開口:“請聞伯進來吧。”
綠蟻三兩下將碎瓷片收拾幹淨,轉身便去取了包袱到靖竹近前。
這時聞伯恰被紅泥引著進門。
“大小姐。”聞伯對著珠簾後的人輕聲喚了一聲。
靖竹點了下頭,讓綠蟻把包袱遞過去,溫聲說道:“這是我為父親縫製的兩件棉衣,勞您給他帶過去。”
“大小姐客氣了。”聞伯接過包裹,對上女子清瘦的身影,語氣不覺帶上幾分憐惜:“此行老奴會親自帶隊,大小姐可有什麼話要老奴帶給大爺?”
靖竹將掉落到地上的梅花重新裝到新的花瓶裏,一麵正了正裏麵梅花的位置一麵道:“郢州天寒地凍,請您務必提醒他天冷時要多加衣服。”
聞伯應是。
靖竹抿了抿唇,忍不住接著道:“他脾氣不好,您一定要告誡他遇事戒驕戒躁……營中人多眼雜,請他謹防隔牆有耳。”
這些話原本該是由大爺的父親老國公交代的,隻是他老人家如今年邁,已經無力再為子孫瑣細閑事操心。大爺的夫人原也應該囑托,隻是大房的這一對夫妻向來感情淡薄,大夫人自然也不會有這樣的言語。
偌大的國公府裏,想來能這般事無巨細地為大爺擔心的,也隻有大小姐這一人了。
想到這裏,聞伯喉頭幹澀的不成樣子,低低地應下,最後瞟了一眼她,躬身退了下去。
紅泥看了看聞伯離開的背影,不解地對著靖竹問道:“小姐何不給大爺寫封信,這般細雜瑣碎一一講了,不曉得聞伯能不能記得住。”
她話才落下,綠蟻便狠狠瞪了她一眼。
靖竹莞爾一笑,並不在意紅泥的快言快語:“父親不識字,與其長篇大論地寫信給他倒不如讓聞伯帶個話,他聽了也高興。”
窗外風雪初歇,靖竹看了看外麵的天色,對著身後的兩個丫頭輕聲說:“咱們出去走走吧。”
閑雲閣外白雪皚皚,微微涼風拂過臉龐,那股子冷意好像能吹進骨子裏。
靖竹帶著兩個丫頭出了院門,綠蟻跟在她身後,笑嘻嘻地對她說:“小姐,剛剛下了那麼半天的雪,咱們到東郊那裏去堆雪人好不好?那裏的梅花也該開了,這個時候最好看了。”
靖竹眼睛溢出笑意,正想答應她,耳邊便傳來一道嚴肅的女聲。
“站住。”
靖竹停下腳步,臉上的笑容隨著刺骨冷風散了個幹淨。
她回過頭,遠遠地看見一華服婦人帶著一眾仆婢朝這邊走來。
靖竹恭順地喚了她一聲“母親”。
陳氏年近三十,多年錦衣玉食的生活養就了她一身華貴氣度,似水的年月並未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反而使她的眉目更加舒緩嬌柔。
陳氏在靖竹三步外停步,清冷的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不冷不熱地開口道:“玉兒的院子裏人手不夠使喚,我看你院子裏的人倒是輕省的很,不如派幾個人到你妹妹那裏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