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沉沉浮浮的都是東宮之聲,這些官場修煉多年的權臣高官,發起聲來,無論節奏或韻律,皆是上佳水準,若拋開言語的內容,光是聽那聲律,會有種禮樂師擊器奏樂的美妙感。
太子身子隨著聲音起降的節奏微微地搖晃著,幅度並不顯眼,不過若是仔細觀察還是能看得出來。
平平仄仄平平仄……太子身子輕搖,眼瞼低垂,嘴角上牽,把殿內此起彼伏的奏請聲當樂音來欣賞,嗅著台階下紫金香爐飄來的渺渺熏香,配上此刻如夏花盛放般舒暢的心情,令他都差點忍不住要哼起曲子來。
連續數年的夜井觀,謙遜隱忍,堆著笑與各個白胡子臭文叟斡旋,暗中牽線布局,在無人的深宮獨自撐燈的日日夜夜,各種咬牙堅持等等一切的艱辛,無從與外人道也。
終於在今日,在此時,長久以來的謀劃才得以掀開麵紗見日,走上台前,才得以正式在下人麵前亮一亮相。
吾胸中有錦繡不得以鳴,終得以鳴。
太子覺得自己就像懷才不遇的名樂師,隱居山野半輩子,盡心竭慮譜出絕世名曲,一朝奏鳴下驚。
聽,當下紫禁之巔,青國中軸線,大殿之內,僅餘東宮奏鳴聲。
看,太子睜眼環視,滿堂金紫緋綠,皆隨指尖舞。
真是舒心。
尤其當太子看到管平閉起雙眼的那個動作,心中那歡暢更是到了頂點。
這六部,從今起,再也不是首輔的六部。
下人皆知內閣控朝,首輔控權,首輔掌六部九卿,甚至得更直白點,這六部就是首輔的六部。
在管平接手之前,六部從來都是首輔的六部,水潑不進,前首輔林閣老,持政數十年,前有慶帝拓疆,後有青帝改製,林閣老均穩居中樞,運籌帷幄揮灑自如,胸有定計把兩朝文武如臂使,幫慶帝打下個諾大的江山,幫青帝穩下個盛世青國。
當時的林老,堪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名副其實的丞相之威,出來的話比儲君還要更像聖言。
當時的兩朝,百官又有誰人不服,這六部九卿又有誰敢個不字,別六部尚書,當時的朝會,底下的文武百官哪個不是踮起腳尖仔細留意林老的後腦勺,跟著首輔點頭搖頭而已。
這管平畢竟還是太過守成有餘了,到管平接手的時候,下已承平日久,外無戰事內無動蕩,管平一味的按部就班,安心守成,終還是把這批原屬於首輔的飽含野心的六部權臣們給守丟了。
此刻太子很想對管平附耳輕言,現在的六部啊,再也不是首輔你的六部咯,你管平眼裏隻有青帝,又哪裏能知道現在的六部大佬們想要的是什麼?就算知道,你管平也給不了,放眼望去,下也隻有本王能給了。
殿內的奏請聲依然此起彼伏,太子施施然背起手,從前排起,按順序把站位的棋子逐個逐個欣賞點評。
韋直歸位之後,那首先跳出來擂起戰鼓俗稱皇城大聲公的王旭,沒有人知道他是太子多早前就埋下去的棋子,甚至連韋直都不知道王旭與太子的情份能追溯到王旭仍居翰林院的時期。
很明顯,這王旭就是趙曦預埋在都察院的後手,一個預防韋直前後搖擺的深重後手,王旭算是一把切山斷崖的暗刀,隻要這把刀亮出來,就能把韋直的所有後路一刀劈成萬丈懸崖,令韋直將再無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