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怒、唐江安和兩個同學抬著滑竿走進巧莊師範。
同學們高矮不一,卻抬得不差一分一厘,穩穩當當,為了這趟艱難的旅程,他們練習了不知道多少遍,手上肩上都是硬繭。
滑竿上,老校長江習莊還在沉睡,麵容平靜得猶如嬰孩。
人們站成兩排,夾道歡迎,含淚看著老校長,就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知道老校長歸來的心情迫切,滑竿絲毫沒有停留,飛速從人們眼前閃過,徑直來到教室。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習莊終於從一個長長的夢裏醒來,奮力睜著迷蒙的眼睛,嘴角笑容殷殷,看著一個個教室,一張張窗戶。
曆經戰亂,教室仍然完好無損,窗戶剛剛油漆成赭色,光束中鮮亮奪目,樹木長得真是好,樹影斑駁,層層疊疊,在地麵架起金子做的巢。
一路行來,孤山萬人齊聚,含淚的眼睛,哭腫的眼睛,懵懂的眼睛……任他千般目光數種淒容,愣是一點聲息都無。
江風也格外輕柔,在燦爛的陽光中穿過人群,穿過校園,穿過教室,揚起樹梢的綠與紅,將笑容掛上天空。
滑竿停在最後一個教室,在門口佇立的巧七艱難轉身,孩子們清脆響亮的誦讀應聲而起。
“予嚐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乎。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江習莊慢慢閉上眼睛,笑容滿足得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溢出來。
這樣熱情火辣的夏天,這般勝利的歸來,怎樣笑都不夠。
巧七驚恐地看著江習莊,猛地抓在門上,嘴巴張了張,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來,一縷鮮血隨著淚水緩緩流下。
近處,陽光絢爛,樹葉嘩嘩作響。
遠處,陽光變幻,江流緩緩遠去。
孩子們誦讀聲在天地之間江流之上回蕩:“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乎。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孤山書院一片斷壁殘垣,青草悄然生長,覆蓋住新痕舊傷。
郭怒神情肅然,敲響門口殘破的大鍾。
鍾聲回蕩在山間,孤山一瞬間回到千年之前,而巧莊師範一轉眼來到學校落成之際。
歲月就有這樣的魔力,再重的傷痕都可以撫平,再多的苦難都可以忘記,每一天太陽都會升起,孩子們一天天長大,離去,老去,死去,而鍾聲永不停息。
還是固定的地方,巧莊師範門口,固定的時間,上課鍾聲響起之時,巧七,不對,現在應該叫做江校長,一身端莊素雅的旗袍出現,迎接孩子們上學。
孩子們無論是笑鬧而來,還是形單影隻而來,老遠就收斂情緒,畢恭畢敬鞠躬,年輕的江校長也一一回禮,交代一句兩句。
江習莊說過,迎接雖然辛苦,但是能拉近師生之間的距離,讓亂世中掙紮成長的孩子們進入學校之後心理有所依靠,有認真上課的精神準備。
以前她不懂,直到自己失去雙親,曆經劫難,才知道這種心理的依靠有多麼重要,一句問候,一個擁抱,能讓地獄中的孩子們看見希望。
新的江校長回憶著父親所說,將最後一個學生送進校門,收斂笑容,悵然遠眺。
遠處,悠悠江水化身白練,閃著五顏六色的光芒,她第一次發現這個位置看大江是多麼的美,難怪父母親年複一年在此佇立,任風吹雨打也不放棄。
錢璞玉和管平潮相攜而來,不遠處,秦木森緊跟不放。
巧七連忙迎上,秦木森顫聲道:“昨天晚上,他接到命令走了。”
巧七不知如何作答,隻能點點頭。
秦木森黯然淚下,“對不起,我們真是對不起。”
巧七沒有回答,再多的對不起,也挽回不了被傷害的情感,她有一種預感,法庭上的這一麵,是她和唐東安一生中的最後一麵。
她太了解他,就如同他懂得她一樣,兩人在困守孤山的過程中一起長大,如同做了一個噩夢,夢醒了,不如相忘江湖,忘記一切,重新開始。
噩夢可以忘記,那些一起成長的快樂時光,如何舍得丟棄?
如果還能見到他,她一定要問個明白,這個時間也許是5年,也許是10年,也許是一輩子……未來既不可預期,那就總有希望。
錢璞玉、管平潮和秦木森走進學校,今天秦木森等人要做一番講話,講述這些年巧莊師範離亂的曆史,激勵新同學好好學習。
巧七跟了兩步,回頭看去,江水陡然光芒四射,如同孤山上的虹橋,她已經可以斷定,這麼美麗的地方,她一生一世都不會離開,這些可愛的孩子,她要接替父母親照顧到永遠。
她在,孤山仍在,巧莊師範仍在,弦歌不歇,薪火代代相傳。
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