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去年去世的時候,我跟人打架受了傷,躺在醫院裏“洋幹”(當地土話,半死不活的意思)。我爸爸哭得沒了力氣,我哥哥在勞教所裏關著,我媽就去找了王老八。我媽說,他王八哥,我家老爺子死了。王老八沒有說話,打發我媽走了,回頭拖著一架板車去了我家。後來我爸爸說,你王八叔混帳歸混帳,是個好人呢,幫我發付你爺爺……我沒讓他多嘮叨,我說,他算什麼好人?好人還扒咱家的房子?我爸爸說,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咱們家搞迷信活動,不扒房子不行呢。
盡管我也有些感激王老八幫我孝敬爺爺,可是我的心裏還是感覺不爽,他扒過我爺爺親手蓋起來的房子。
我朦朧記得,那年我爺爺在正屋的桌子上擺了一個我家祖先的牌位,王老八帶著一幫戴紅袖標的人來了……
我爺爺說,扒就扒了吧,三十多年的老屋了,也該翻新了;我爸爸說,這事兒不怪王八,是街道上讓他來的。
我哥哥有一陣跟王老八相處得很好,像一根尾巴似的跟在他的後麵到處出溜。
後來我哥哥長成了一個壯實的小夥子,王老八就成了我哥哥的尾巴。
再後來王老八就蔫了,我哥哥砍斷了他扒我家房子的那隻手。
我這裏正提著褲子張望楊波家的窗戶,麻臉三哥看見了我,一個煙頭嗖地彈了過來:“老二,瞎*看什麼看?”
我剛回了一下頭,蘭斜眼就踩著地雷似的暴叫起來:“好家夥哎!大家快看,是不是一哥出來了?”
一個光著膀子,滿身都是青色文身的漢子從一輛自行車上跳下來,就勢將車子衝蘭斜眼一丟:“剛出來。”
下棋的,打牌的,吹牛的全都安靜下來,聽到槍響的兔子一般,齊刷刷地瞄向了他,眼神萬般複雜。
一哥將拴在褲腰上的汗衫抽下來,當空揮了一下,衝麻臉三哥一擺頭:“老三,來一下。”
三哥的臉忽地黃了,彈簧似的跳起來,戰戰兢兢地跟在一身黝黑腱子肉的一哥身後進了對麵的一條胡同。
不多時候,胡同裏就傳出三哥殺豬般的慘叫:“一哥饒命,我不敢啦!一哥,饒了兄弟啊……”
王老八掃一眼公雞打鳴般抻著脖子聽聲音的人群,晃一下腦袋,拎起馬紮踱進了自己家旁邊的那家小酒館。
蘭斜眼的臉黃成了鴨子皮,兩條腿哆嗦得就像車床下麵掛著的鼻涕:“老天,又開始了,又開始了……”
一哥名叫張毅,是我的哥哥。
這一天,我哥哥剛從勞教所裏出來;這一年,他二十三歲,一身虎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