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彬說此一頓,又抬眼看了看一臉沉默的楊忠,愧疚道:“請楊兄原諒,兄弟我雖然明白方副使的處境,但在下忝為一軍統領,不能拿手下弟兄們的性命開玩笑,望楊兄給予理解。”
楊忠雖然不願就這麼輕易放棄,但明白自己不是駕船行家,在這件事上無權指手畫腳,以免誤人子弟。既然對方把困難危險都挑明了,自己也不能再固執己見,何況剛才就是因為考慮不周,才導致九名部下慘遭橫禍,如今更不能強迫別人跟著重蹈覆轍。想到這兒,他喟然歎了口氣,起身一個長揖:“在下感謝胡將軍的救命大恩,豈敢再有奢求?既然水上無法攔截,就煩請將軍把在下等一種人等送到江北,方佐尉是我們的兄弟,我們發過誓言,不管如何櫛風沐雨,都要不離不棄。”
胡彬走過來輕輕拍了拍楊忠的肩膀,安慰道:“楊兄放心,天亮後我會即刻帶隊進入老灌河水道搜索。而你們上岸後可以徑自去找廣陵城守將-振威校尉趙胤,我聽說你們曾和他有舊。到時候咱們一個在岸上,一個在水裏,給那些賊人來個甕中捉鱉。”
夕陽西下,當最後一抹餘暉漸漸遠去的時候,江麵上也逐步褪去了金燦燦的光暈。但緊挨著江岸的京城建康,卻是華燈初上、霓虹闌珊,繁花似錦的夜市正慢慢顯現出絕美豔麗的豐姿。其中,最為雍容大氣的當屬位於城池中心的皇宮,金碧輝煌的台城。不過在今天晚上,以往滄海漢篦的舞榭歌台卻全然沒有了聲息,而原本靜悄悄的議事大殿上卻是燈火通明亮如白晝。高官貴戚們錦衣華服,恭恭敬敬地分列兩班。帝國名義最高統治者,年幼的皇帝司馬衍穿著與其年齡毫不相稱的冕冠袞服,就像一件道具,安安靜靜地擺在金鑾寶座上。階下離他最近的一位大臣,年紀說老不老,蟒袍玉帶、黑須飄飄,看上去倒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境。隻是,殿中所有人都是皺眉蹙額,神色淒苦,包括那位少不更事的小皇帝。
“舅舅,哦不......庾愛卿,蘇峻和祖約二賊公然造反,朕為此心急如焚、寢食難安,望您和諸位公卿大臣早些拿個妥當的應對方案,平滅二賊,以分朕憂。”司馬衍按捺不住,將臉轉向自己那位神仙模樣的宰相舅舅,學著大人的口氣奶聲奶氣地說道。
“陛下勿憂。”麵對自己的外甥皇帝,庾亮恭敬地深施一禮,“目前尚未得到江北傳來的塘包,想來二賊還沒趕回各自駐地。臣已經督促江防各地循路嚴加搜捕,不得怠慢。但為了以防萬一,臣特請陛下頒旨,吩咐各地駐屯兵馬從速進京勤王,拱衛皇城,防止事態生變。”
司馬衍點點頭,卻沒有說話。寶座後麵,簾子遮隔處傳來一個清澈婉轉卻不失威嚴的女聲:“丞相不愧為國之股肱,所言甚是恰當。如此就依丞相之言,著中書舍人立刻擬旨吧。”
“謝陛下,謝太後。”庾亮再次躬身行禮,剛想退下,忽聽身後一個宏亮大氣的男聲響起,“陛下請慢擬旨,微臣有本啟奏。”
司馬衍一驚,抬頭望去,隻見一個高大如鐵塔般的粗壯身影立於階下,心下頓時感到一陣沒來由的恐懼,瘦小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桓......桓愛卿有何事要奏?”
桓溫瞥了一眼站在前麵的庾亮,把手中的象牙笏舉高,朗聲道:“啟奏太後、皇上,方才微臣前來大殿議事之前,得到江防巡營稟報,北府兵水軍胡彬部,今日下午離開了江心洲水寨,沿江向西去堵截蘇祖二賊的歸路。”
“咦,有這等事?”簾後傳來了庾太後驚詫的疑問,隨即有些不滿地說道:“北府兵雖屬新近補充的非正規鄉軍,也要遵守國家法度。不管出於什麼目的,沒有調兵虎符,豈可擅自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