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抬頭看了孫綽一眼,目光遊離,卻默然不語。
“恩師請細想。”孫綽見對方不為所動,忍不住催促道:“蘇峻等人似乎與那姓丁的後生並無大的仇怨,劫走他的目的主要是為了給自己預備一個人質,以令追兵投鼠忌器。而縱觀那後生的一係列表現,無疑也是個聰明才俊,他對北方魏國和我大晉都沒什麼忠誠可言。一旦被押至曆陽匪巢,其人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說不定會主動向賊人投降。蘇峻造反,急需拉攏人才為其效力,對於能人異士他絕不會嫌多。那姓丁的如果真像恩師所設想的那樣超群拔萃,則加入叛軍後必會使蘇峻等人如虎添翼,對我方的未來事業將大大不利。所以,學生懇請恩師早作準備,將隱患消除於未然。”
孫綽說得斬釘截鐵,謝安卻愈發猶豫起來。他捋捋胡須,沉吟了一下說道:“依老夫原先的設想,蘇峻雖然還算寬宏,祖約卻心胸頗窄,更何況與丁曉武還有過節,那後生落在此人手中,十有八九落不到好去。所以我令胡彬見機行事,救援行動隻是做做表象即可,讓那丁曉武自生自滅,此招不失為上策。但時勢不斷變化,許多事情都是禍福相倚,老夫難以全麵左右整個局麵。如今對於這個年輕後生,卻是不得不救了......”
“可是恩師,”孫綽未料到對方又忽然變卦,當即急聲道:“您剛才不是說不能讓北府水軍和祖約的百戰精銳輕易動武嗎?現在為何又要......”
謝安不等他把話說完,便擺了擺手,詭異地一笑:“放心,北府兵在明麵上公開行動,救人卻在暗中秘密進行。而且,此事老夫另外安排了人手,他們都不是朝廷的公人。如此這般,即對飛鳶尉有了交代,也不會在政敵那兒落下把柄。”
孫綽這才鬆了口氣,“恩師真是目光深遠心思縝密,把一切都看到了,一切都布置得妥妥當當、無一遺漏。”
謝安麵露得意之色,將保養得白淨細膩的右手再次搭上頜下美髯,自言道:“庾亮以外戚之尊,以為將皇上太後抓在手裏,並在朝中大肆安插親信,便是勢大力沉,可高枕無憂,真是幼稚至極。真正的造勢,是牢牢掌控一隻完全聽命於自己的軍隊,手中有兵馬、有刀槍,才能號令百官,牢牢把握朝局。庾亮愚蠢,事先沒有及時打造出保護自己的力量,如今大難來臨,他無法抵禦叛亂,因此隻能退場謝幕。陶侃和桓溫等人率領荊州軍團,他們既不願鼠肚雞腸的庾亮繼續掌權,也不願看到蘇峻祖約這兩頭惡狼騎到自己頭上發威。所以在庾亮下台之後,他們之間必有一場殊死火拚。荊州軍將成為平叛的主力,也隻有荊州軍才能抗衡江北藩鎮。而咱們的北府兵隻是一群作壁上觀的烏合之眾,所以不必出那個風頭,隻要利用三吳之地的豐厚產出慢慢壯大自己的羽翼,等著將來和鬥得兩敗俱傷的敵人攤牌。”
孫綽恭維道:“恩師果然神機妙算、算無遺策,什麼都被您事先考慮到了,英雄造時勢,我北府軍必將成為此次變亂的最大贏家。”
然而這次孫綽的馬屁並未喚來教坊使大人的嘉獎。謝安並未在傾聽門生的發言,而是側過臉頰,目光略有遊移,麵容嚴峻,眉宇間還閃過一絲駭人的戾色。
看到此景,孫綽嚇了一跳,心中不知何事竟引得恩師發怒。他循著對方目光望向門邊,卻發現一個芳華美豔的綠衫女子正惶恐地侍立在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