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吐露心聲(2 / 2)

"再後來,當年石邃皇子的老管家,好心的丘林爺爺把我們這些無處藏身的羯人難民收容進了地下密宮,在裏麵一住就是一年半.哥哥對中原人的仇恨愈發刻骨銘心,但我卻......一點也恨不起來."

"為什麼?他們殺了你的所有親人,你為何不恨?"丁曉武奇怪地問道.

石夢瑤摘下頭上的玉簪,放在手心裏默默地看了良久,才說道:"這根簪子,本是我送給自己最要好姐妹的信物."

"我的貼身侍女惠兒,活潑大方且善解人意.我跟她從小一起長大,名為主仆,實為好友,彼此之間無話不談,有時簡直比親姐妹還要熱絡.某一天,我突發奇想,想像故事書中所寫那樣,跟她結為異姓姐妹,便把這根簪子送給她作為結義信物.但是出人意料的是,惠姐一見之下卻神色大變,不但疾言拒絕,還告誡我以後千萬不能再提此事."

"可是我當時年紀太小,不知深淺,見惠姐不肯收,便偷偷把這簪子藏在了她的床鋪下.然而沒想到的是,惠姐的同室妒忌她得寵,那天偷偷查看到我的舉動,便拿著簪子去向我的爹娘打小報告."

"結果父王和母妃竟然對此大發雷霆,把惠姐跟我一道揪來審問.到此時我才明白,原來我的祖上,明帝陛下石勒曾立過法規,羯人高貴,漢人低賤,二者涇渭分明,決不能彼此攀兄認弟.我的舉動是自甘下賤墮落,嚴重侮辱了羯人崇高尊貴的血統,已經觸犯了民族大忌,因此要受到家法的嚴厲懲處."

"當時我嚇得六神無主.但是惠姐卻勇敢地站出來,一口咬定是她自己貪心,偷拿了簪子,與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她把所有的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而我,已經被嚇傻了,竟忘了為她出言辯解."

"最後,惠姐被我的爹娘下令活活杖斃.也許他們並沒有被謊言騙倒,也許他們隻想保全我這個高貴的羯人大小姐的名節.於是,犧牲掉一個微不足道的漢人奴婢,就成為最好也最合理的解決方式.然後,我和全家老幼一起,親眼目睹了整個行刑經過.當那一記記沉重的板子落在惠姐嬌弱的身軀上,當她的肢體被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的時候,她始終沒喊一聲冤枉.而我的家人們,全都在旁邊推波助瀾地叫好,都說對於鼠竊狗盜的漢人賤婢就該殺一儆百.當時包括無能為力的我在內,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惠姐被活活......"

兩行清淚從石夢瑤的眼簾中奪眶而出,但她沒有去擦拭,任其順著臉頰淌入脖頸.她的音色依然平靜如初,仿佛在述說著與自己不相幹的故事.

"所以,我無法仇恨那些殺我全家的所謂暴民.在他們傷痕累累的心靈中,是無數惠姐淒慘的身影.天道莽莽,公正不阿.許多事情,有因必有果.當我的家人們把漢人奴婢當做豬狗不如的畜生,隨意任打任殺的時候,他們也把自己未來的命運裝進了充滿仇恨的熊熊火爐.而火山一旦爆發出來,沒有人能夠幸免."

丁曉武感覺自己的心仿佛變成了一顆流星,在沉沉黑暗中墜向無底深淵,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隻是緩緩走過去,輕輕攬住了對方的肩頭.

石夢瑤再也忍耐不住,一頭撲在丁曉武的懷裏,將額頭緊緊靠住那寬厚的肩膀,嚶嚶抽泣著,任由泉湧般的淚水不斷淌下,浸潤著對方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