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遣風糾結不堪,隴西王又被捅了一個血窟窿。
越來越多的士兵摸索上前,再沒有空餘時間給任何人思前想後了。秦遣風咬牙痛心,旋即拉著愈見虛弱的老人家奪路而去。
小姝欣然一笑,捋起袖子,白皙的手臂上縱淌晃眼血水。“一起上吧,省事。”
話音在半空凝固,四麵八方的敵人凶狠地逼壓靠近;然而人多有人多的打法,小姝走劍朝毒辣狠厲的格調轉換,爭取一招斃命、絕不纏鬥。待到遍地皆是屍首,她的劍柄早浸透血汗、滑不可握,又因撕割肉身用力太猛,寶劍於不經意間卷了刃。
小姝自嘲:“喪心病狂,沒人會喜歡你啦。”不戀屠戮之地,她緊急追趕郭太申步調。
然而逃亡的蹤跡比想象中好找太多,並且到了令人恐慌的程度——小姝驚覺路徑當中綿延不絕的箭矢,密密麻麻如豪豬背上利刺,個別斷箭的尾羽沾染了腥紅液體,且這條劍雨鋪就的行徑繞了一大圈,忽然打住了。
“遣風哥哥……”她發怵,聽音辨位這等玄乎的本事沒掌握,眼下隻有發愣的份。
對手比她沒耐性,抽射一支暗箭,吸引了姑娘注意。
唐貿從小坡上冒出頭來,身後縱橫排布著弓箭隊;他得意洋洋地吹了聲口哨,兩名士兵押來浴血奄奄的秦遣風。“你在長樂山莊門口大殺四方時,老子從後門繞道截擊逃犯,卓有成效。”
小姝嗚咽,豆大的眼淚掉落,被幹巴的泥土一飲而盡。“你放了他……”
“捉了放,當我白癡啊?”唐貿拎起秦遣風的後領,提出條件,“老子逮住他的時候,隴西王卻不在旁邊,很明顯是藏匿了起來。這麼著,你勸勸他,隻要將郭太申的棲身所在實話實說,我立刻放人。”
“沒……可能……”秦遣風艱難昂首,“我做選擇的時候就知道下場幾何……”
唐貿蹲下身,不輕不重地掐住他的喉嚨,流裏流氣道:“這小妞是你愛人吧?隴西王同你非親非故,假使你為保護他枉送性命,小妞歸誰管?”
秦遣風狂怒,正合天上劈下一道激烈的閃電。“有種碰我的女人,”他邪火迸燃,猙獰似凶獸,“狗雜碎就等著千刀萬剮吧……”
“這才像男人說的話。”唐貿倒跳兩步,蹣跚起立。
小姝手足無措、進退維穀,一麵舍不得秦遣風受折磨,另一麵不願背叛本源。“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好了,就這樣吧。”有人回答。
柳宮姝、秦遣風、唐貿等齊齊循聲望去,郭太申步履踉蹌,走得雖慢,卻不停。
“唉,您出來做什麼?隻要藏在樹洞中,熬到黑夜降臨就能躲過一劫啊……”秦遣風悲歎。
郭太申搖頭:“幕後席位,我坐得太久太久,該到幕前耍兩下子了。唐貿,本王投降,你也該履行承諾,還遣風自由。”
“喲,您還真想得通,不會有詐吧?”
“千年道行一朝散,落毛鳳凰不如雞。本王既能享無上尊榮,就受得住階下為囚,氣概吞吐於胸懷,聚散全憑自己。有詐?但凡我用起手段,似爾等村野匹夫,瞪穿眼睛也看不明白。”隴西王傷口大開,汩汩湧流。
唐貿生怕他失血過多死在此地,心虛道:“您那套歪理邪說還是與皇上討論吧。”隨即差派士兵拿人。
郭太申就範前一刹經過小姝身畔,對淚眼婆娑的姑娘說:“謝謝你們最後的忠誠……我知道你現在滿腹疑問,本王又何嚐不是呢?可惜我時日不多,就算知曉原委也沒法像從前那般悉數告知。小姝啊,如果你咽得下這口氣,就和遣風離開漢地,往高棉人王國尋梓實和八角楓;若是咽不下這口氣,就去皇宮問問沈盡情,她到底安的什麼心。”
“您的意思,凡此種種皆是小情的作為?!”
郭太申把手伸入鐵銬,再不說半個字。
唐貿歡天喜地地牽走了隴西王,依約扔下人質。
小姝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秦遣風,觸目盡是累累傷痕,由不得五味雜陳、放聲大哭。
“再哭,我不喜歡你了……”
小姝聞言,將嗓子亮得更開闊。
秦遣風摟她入懷,傷筋挫骨後每有一個動作都疼得他汗流浹背,可越是痛苦,他越要柔聲細語。“逗你玩的,又當真了?”
“嗯……”小姝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秦遣風忍著手背上兩寸長的刀口劇痛,極盡溫存地扶起她梨花帶雨的臉龐。“小傻瓜,你聽好了:我愛你,朝朝暮暮。”
“光說不練,我不信。”小姝破涕為笑,害羞地對起兩個食指尖。
“那隻能——”
秦遣風猛地抱緊小姝,氣氛玄妙異常,好比花骨朵掙裂花苞前最末一縷刺激它綻放的悸動情調。
可這個深沉的吻卻在半道戛然而止。
好一陣,小姝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像被罩在杯盞下的甲蟲,一通亂撞,隻有壁壘、到處都是壁壘;等玩弄甲蟲的閑人良心大發,突然揭開遮蓋後,姹紫嫣紅的景、紛亂嘈雜的音又讓甲蟲陷入狂躁和恍如隔世的心驚肉跳中。
秦遣風死了,傷勢過重。
旻靈萬裏,死生輪回原無所謂,隻不過天地間順勢多出一個騙局和笑話——
愛你,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