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3章 清湯寡水(2 / 2)

郭珩的手掌向沈盡情臉頰偏移,正好由拇指抹去一條淚痕。“你為了報複向歌殺死愛犬烈烈的主意,是自己琢磨出來的嗎?朕的生辰宴當夜,原該你鼓琴伴樂,緣何將近出場之際突然抱恙?在靈毓偏殿捕獲的女刺客,死磨硬泡也要同你談判,當中那段不為朕知的對話,你們到底議論了什麼?你自作主張殺了那女犯後揚言她詆毀太皇太後,此中是否有貓膩?當日午後太皇太後橫遭毒殺,謀害者又是一手調教出你的崔明止,她認罪認得爽快,你也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甚至不見悼念,這正常嗎?二皇姐自請下嫁貝喀,據說也是你耐心規勸所致,試問尚宮局一個司言那麼關心國政,是不是瞧朕於社稷無功,想插手一下朝廷要務?”

沈盡情張不開口,皇帝的每一個問題都讓她狡辯不及。

“仔細地打磨用詞吧,朕會很用心地聽你解釋。”

“假使我說,以上都是事態演進的合理結果,皇上信嗎?”沈盡情麵色蒼白。

郭珩微笑著點了點頭,道:“都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想著回避,真是倔強。”

“非要辯一個陰陽乾坤,我隻能以‘巧合’來說服皇上了。”

“你以為,”郭珩撤手,“用這種清湯寡水的說辭就能騙得過朕?沈司言,你太自大了。”

他不想勻出須臾光景給沈盡情思量應對之策,於是在下一瞬片刻,他已入水過腰、以掌撐沿,將姑娘堵死在池壁和他的懷中。

“皇上請自重!”這話有些耳熟,但呼喊此語的沈盡情再不如從前那樣義正詞嚴,她腦袋裏空蕩無物,所有的計策和伎倆都被一家獨大的羞恥心按在水中淹死了。

對那個時代中一位冰清玉潔的女孩兒而言,她相信世上存在著一種比死亡還恐怖的折磨。

“朕知道你在怕什麼。”郭珩輕聲道,“隻要你肯說實話,朕應允你想要的一切。可如果你對欺君罔上心存僥幸,那麼在這麼曖昧的環境下,朕保證你將以切膚之痛體會到什麼是男人的意誌。”

渥香殿的氛圍太過詭譎。

傾盆大雨暴擊瓦片,震碎的還有人心。

“你……”沈盡情手邊沒有可自戕的工具;從前的苦難再令人窒息也比不過陷落汪洋大海的孤立無援,所以誰也不要指責一個姑娘當下的私心。“別碰我……”

郭珩嘴角上揚,微頷首,道:“好說,朕這不是在等你做出選擇嗎?”

“我有的選嗎?”沈盡情淒哀地望了他一眼,喟歎著這意想不到的脅迫,最終艱澀地啟齒,將能說的吐露七八分,將不能說的編造出兩三段。

浴池的水已涼透。

郭珩聽完司言陳述,靜默地放空了許久。

沈盡情內心五味雜陳——雖然她憎惡長樂山莊、郭太申對自己的操縱,但她終究隱瞞了幕後黑手的真實身份,轉而嫁禍給尹圃的團夥;這麼做不是因為她感恩隴西王的栽培,而是不能讓小姝冒丁點兒被株連的危險。自然,她也沒有招供出太傅,畢竟她無法狠心地拋棄小木通這位朋友。

“這些走江湖的,也是活得造作,想法真多啊。”皇帝的胳膊麻了,退開兩步,“辛苦你小時候被他們綁架,時至今日也受控製。”

在沈盡情編排的故事裏,她的種種不得已都是因為“刺客組織在宮中暗部眼線,隻要她敢反水,隨時都會被殺害”。

郭珩依君子之約,果然沒有再糾纏她,連多餘的一眼都沒有看。“廷尉府和大理寺這幫庸碌,再不快些端點那個刺客組織,朕的江山就要淪落成江湖人的雜耍了。對了,隴西王知道你在宮中遭人要挾嗎?”

“不知道,我不想讓爺爺擔心。”沈盡情麵不改色地說。

“那麼朕也不會給他添堵的。”郭珩濕身攀回地麵,取來衣架上鬆軟長袍,搭在司言的肩膀上,又細心替她掖了漏風的邊角,“今天這事是朕和你之間的秘密。在外,你仍是對方的棋子,但凡他們有新的任務指派給你,司言就到耕熹殿向朕稟報,再也不準有朕所不知的行動,明白嗎?”

沈盡情木楞地杵了杵腦袋,她今日撒了許多謊,要圓起來很費神。

“要朕拉你一把嗎?”郭珩向殿門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問。

沈盡情自埋沉思,沒有聽到他的詢問。

郭珩也不計較,解了門閂,徑自出殿。候在門口的太監宮女跪了滿地,一個個罪該萬死的神情。

“擺架儀華殿——朕真是思念向歌啊。”皇帝脫了濕答答的外套,丟給迎上來的奴才。他開心是有理由的:沈盡情主動承認“帝後之說”全屬無稽之談。

待皇帝離去,團萃率先闖入渥香殿。“司言大人您沒事吧?”

沈盡情裹緊了長袍,多希望自己有一個可供藏匿的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