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啵”了一汩小水泡。
郭瑀雙手抱臂、麵朝殿門,呼吸聲聽上去異常錯亂。
“不準回頭。”沈盡情用低到峽穀的音量囑咐,她隻覺得水溫“騰”地飆高很多,“殿下找小的何事?”
“無事!”吳王搶著回答,自知失態,送出一個大白眼,“很久沒見你了,想著‘溫故而知新’,數次造訪尚宮局尋人未果,今蒙團萃提點,這才找到司言。”
“我可能要和團萃翻臉了……”沈盡情低頭說道,讓自己往水裏紮了紮,“小的還是原來模樣,殿下請回吧。”
吳王換一條腿架過重心,突然間乏力氣喘,伸手反撐了屏風一把。
“你別動!”沈盡情耳聰目明,繃緊了心弦喊道,“小的請不走殿下,這就讓宮女太監侍衛代勞!”
“我不是那種人啦……”郭瑀無可奈何地笑了,為免東摸西碰再驚嚇姑娘,他背著身席地而坐。
沈盡情默然,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扯過池邊疊放的浴巾,把能擋的地方都捂嚴實了。
“和司言說完這輪話,”吳王斜仰側臉,“我至少有兩個月無須斟酌用詞了。”
“作何解?”
郭瑀嘴角上揚,輕聲說:“在軍營裏呼來喝去就夠了,難道還要對士兵們溫柔細語嗎?”
“殿下去哪兒?”沈盡情挺身,削肩傾落一簾水幕。
“戰場啊,”吳王用食指尖沾起潑灑於地的水滴,一筆一劃地寫起她的名字,“你忘啦,我還是個將軍。”
沈盡情發梢濕濡,兩顆滾圓的亮珠珠彼此吸附,又因承受不了雙份重量,跌進浴湯。“願殿下出軍捷報頻傳、早日凱旋”
“換一句,”吳王繼續書寫姓名,頭也不抬地說,“換一句帶著沈盡情風格的話。”
“小的有什麼風格……”司言擺不出虛偽的笑臉,“我一直都是平淡無奇的人。”
郭瑀點完最後一個筆畫,緩緩道:“那我教你——‘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我不敢冒用樂天居士之詩。”沈盡情在水麵下攪動波瀾,無形的阻力令她悵然如失。
“有什麼敢不敢的,很多事,隻要你開口,後續自有人來應承。”吳王睜眼瞧著地麵水痕蒸發殆盡,“譬如……”
沈司言急忙截住話題,道:“殿下又想來說服我嗎?”
郭瑀抽了抽鼻子,反問:“所以你仍舊不同意?”
“是的,”她掬一捧水,拍打臉龐,“我無法違心。”
“你最好不要違心。”吳王兀地站起身,赫然向殿門走去,“比起與我同在,本王更希望你由著自己的心意活下去,說不定哪一天,這個心意裏就包含了我,那便再好不過。”
沈盡情妄圖阻攔,卻礙於羞恥無法行動。
果然,吳王啟開門扉的那一刻,宮女的驚叫聲不絕於耳,不出一炷香的工夫,這詭譎的場景必然要被不明真相的長舌之人傳於整個宮廷、嚼千萬遍而不嫌乏味。
在流言的浪潮還未起勢之際,皇帝與太後先做了嚼舌根的母子。
“皇上終於肯聽母後的話了。”
郭珩反感地辯駁稱:“現在隻有阿瑀能擔此重任,萬事皆以國本為先。”
“嗬嗬,”王太後無所謂,“哀家是小人之心,自己認了。吳王這次出征標配著元帥統領的身份,沒有馮洗硯從旁指導,哀家倒很好奇他究竟會陷落何種境況。”
“自然是我朝大獲全勝,全殲赤棘賊寇!”郭珩暗悔,早知就不來太後處聽閑話了,“與其著眼朝政,母後更該關心二皇姐的婚事。”
“悕兒從小就識得大體,今時今日又以這種方式幫了皇上一把,哀家深感欣慰啊。”
“可惜了二皇姐青春韶華,一旦嫁入貝喀王宮,她將終年麵對那個蔫巴的老男人,鮮活的懷春少女心從此滅了。”
太後不悅,冷淡地說:“皇上少把愛啊情啊掛在嘴上,九五至尊的威嚴往哪裏放?!哀家問你,吳王走了,皇上準備何時娶靜芹為後啊?”
“怎麼又說到這事上了?!”郭珩不耐煩地搖頭,“若母後堅持,朕可以讓她享盡榮華富貴,就是不能娶她。”
“皇上,你不能再跟哀家倔著了,這麼做都是為了穩固政權。”太後警告,“哀家問過安定了,她之所以自願獻身社稷,全是沈靜芹在旁開導!這丫頭的頭腦和手段還不足以引起皇上的興趣嗎?萬一她在吳王耳邊煽風點火,皇兒以為,事態又會向何處發展?”
郭珩隻聽進去幾個字。“母後適才說,二皇姐之事是沈司言攛起來的?”
“千真萬確。”
這下好了,皇帝自免請安告退,風馳電掣離了太後處所,空留其母唉聲歎氣“皇兒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