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盡情大概被風吹凍著了,管不住舌頭,道:“他們放我隻身來此見你,你說家教森嚴嗎?”這話說者無意,就怕聽者有心,要是誤會成“請無所顧慮、多多地來看望我”,豈不羞死人?沈盡情顯然察覺到言語疏忽,當下急紅了眼。
但對方的骨子裏隻有一根筋,將這話連頭帶尾拋到腦後去了。
“你、你帶來我的琴了嗎?快還給我。”沈盡情得裝得決絕一些,才能不被別的心思叨擾。
“帶來了、帶來了……”小將軍褪了戎裝,說話不如從前那樣硬朗,吞吞吐吐起來,“那個,兩天前你來軍營找我時,我不在,並非有意拖欠古琴,實在是突受軍令,帶兵操練去了。”
“我知道,阿純已向我說明。”沈盡情不喜歡這種談話氛圍,總是不自在。
“那什麼,我說,你‘阿純阿純’叫得那麼熟絡,怎、怎麼就不問一下我的名字?你瞧,我都曉得你姓沈了,至少也該問一下我的姓氏,這樣才算公平吧?”
沈盡情麻溜地接下話茬:“那你叫什麼名字?”可刹那就覺得自己太不矜持。
“郭瑀。”
“郭瑀?”沈盡情重複了一遍,不隻是單純記憶,細細體味就能聽出一分詫異。“這名字在我卻不陌生。”
郭瑀樂嗬,端了半天俊逸瀟灑的架子,在他扯到耳邊的笑容裏全部崩塌。“怎麼說?”傻小子自個兒真會多想。
沈盡情的表情下意識淡漠了。人們常說,不愉快的記憶往往更為深刻,她很認同這個說法。“你……算了,我沒有別的要說。”她不想知道答案的問題,幹脆不要過問。
郭瑀心思雖粗糙,眸子卻明亮,他眼睜睜看著姑娘兩道煙眉垮下來。“我說錯話了嗎?你好像不太開心。”
“把琴給我,我得回去了。”沈盡情此話說得頗不近人情,但心中喪悶,哪裏能喜笑顏開呢?
郭瑀“哦”著,往不遠處一個矮石墩走去,古琴正架在其上。然而他隻向山下隨意瞄了一眼,旋即隱藏起失落的表情,將古琴埋入雪中。
“你幹什麼呀?”沈盡情愕然,莫非這廝腦筋不太對路?
郭瑀快速掩埋樂器後,飛奔向茫然無措的女孩兒,一把拽過她的手,隻說:“快走。”
“放開我、放開我!”沈盡情最恨無端被人牽著走,不止比喻命運,也包括此時此地被人拉扯。
郭瑀驀地回頭,看她的眼神嚴肅且不容抗拒。“有一夥赤棘蠻匪正往山上來,要命的就聽我話。”這命令助他複了許多將軍本色。
沈盡情垂下眼,害怕也有、悸動也有。
整個西山連一處多餘的隱蔽洞穴、粗壯樹木都沒有,平添景色的臘梅精頭細爪,根本藏不了人。
赤棘人用作頭飾的鳥翎近在眼前,可四下除了冷眼旁觀的天目湖,空蕩一片。
“你會不會遊水?”郭瑀氣沉丹田。
“什麼?”沈盡情張口結舌。
“不會也沒事,我保護你。”
將軍話畢,一把摟過小女子,可惜佳人的花容月色都要付諸冰水了——穩重的“撲通”聲,壓水花的本事值得稱讚。
等沈盡情反應過來時,她已喝了好幾口寒徹骨的湖水,再加上行將窒息的恐慌,根本無暇和郭瑀鬥氣。
但將軍既然允諾,就斷無棄約的可能。現下境況如此驚險,還要顧及授受不親的人才是作死,天目湖並不覺得它有錯。
所以當郭瑀吻上沈盡情的時候,他心裏可沒有半分齷齪的想法,以至於事後回想起,竟然一點害羞的氣氛都沒有。
該死的赤棘人。沈盡情學會罵人了,或者說罵人的技能被激發了出來,不然她和一個才見過三次麵的人唇瓣相依時還能想什麼?背誦《出師表》嗎?
活命的機會就這麼小,吻得深一點,也算心理安慰。
被暗地裏咒罵的赤棘人走了,他們嘰裏咕嚕的說話聲最終消失在西山另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