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個機靈鬼說了句中肯的話:“你們都別圍著大小姐了,老爺都還沒見到她呢!”人們好歹放過了她,前擁後簇地領著馮雪退向相國大人的臥房走去。
行至主人門前,家仆們識相地慢慢散去,唯有司柟還守候在旁。
馮雪退深呼吸一口氣,輕輕推開沾染了薄灰的雕花木門,屋外的陽光頃刻落了進去,正照在丞相攤開在案的書信上。
相府的主人訝異地抬起頭,門框中正立的那個身影讓他的情緒一下子飛上九天。
“父親大人……”馮雪退哀哀糯糯地呼喚。
“是、是、是……”老大人想說話,喉嚨卻被感情的洪流堵塞。
馮雪退輕盈越過門檻,跑向年邁的父親:“是女兒回來了。”
“女兒啊,你怎麼能出了宮的?這事皇上知道嗎?”馮中露在欣喜中摻雜了憂慮。
馮雪退與父親四手相握,道:“我聽說父親身子久病不愈,擔心得不得了,便求了皇上讓我回家看你,他答應了,也不強迫非在幾天之內回宮……父親,上次中秋宮宴出了意外,沒能和你、洗硯好好聊聊,之後你身子抱恙,弟弟又赴了沙場,這些年折騰的我們都沒有機會見到彼此了……”
“乖孩子、乖孩子。”馮中露枯槁的臉龐透出紅光來。
見父女二人將要話心事,司柟請安告退,馮雪退尚未表態,丞相大人卻說:“丫頭留下吧,雪退既然帶你來,就說明她看重你,況且多年來都是你在她身邊殷勤侍奉,老夫感激不盡呀。我們不把你當外人看待,所以說什麼都不需要你回避。”馮雪退亦應和。
司柟叩頭行禮,感動之情溢於言表。
馮雪退問起父親病情:“雖說人上了年紀難免傷筋動骨,但父親身子一向健朗,緣何會突然得了久治不愈的疾病呢?皇上遣了太醫院的聖手隨行,一會讓他給父親看看,莫不要讓別的庸醫給耽誤了。”
“我這病誰都治不好。”丞相搖頭道,“無創無傷、不痛不癢,脈息平和、心肝脾肺也都正常,除了漸漸覺得眼目昏渾、怏怏乏力,再沒有旁的症狀,大夫們束手無策,隻教我安心靜養。”
“怎會如此奇怪呢?”馮雪退疑惑,“若說我的疾病是娘胎裏帶出來的,又加之受過重創,成日裏沒精打采還算正常,可父親從前是何等的容光煥發,按理不該啊。”
馮中露垂頭,緩緩道:“或許是報應吧。”
“父親是侍奉儒學之人,怎不記得‘子不語怪力亂神’?報應之說,無稽之談也。”馮雪退皺眉道。
“那老夫的病又該怎麼解釋呢?”馮中露頗為無奈。
司柟建言:“會不會是心病呢?我常聽人說,心事鬱結於胸的話,也會讓人周身不適、茶飯不思。還有可能是勞神過度,一件事琢磨地太久,也容易鑽了牛角尖,自己卻渾然不知。”
“父親的心中有什麼難以消解的事嗎?”馮雪退順勢而問。
馮中露怔怔地看著麵前的書信,良久才回答:“我確實心有壘石,隻是不知它有沒有構成心病。”
“究竟是什麼事呢?我們父女也可說經曆了不少,無論好壞,還有不能和女兒訴說的嗎?”馮雪退焦急地問。
丞相幹脆將案上的書信推到女兒眼前:“這是內應發來的。”
馮雪退匆匆掃視:“滑州刺史敬仚、萊州刺史林帛夫相互勾結,欲行謀逆造反之事,罪大惡極,半月前於菜市口梟首示眾……敬叔叔和林叔叔死了?!”
“沒錯,而且林、敬二家是被滿門抄斬的。”馮中露哀歎道。
“怎麼會這樣?林叔叔與敬叔叔都是當年擁立魯王上位的有功之臣,受朝廷青睞,沒有理由造反啊,而且,我並沒有從皇上那裏聽到過此類風聲,事發太過突兀了。”
馮中露捋了捋胡須,道:“其實他二人意欲謀反之事,五年前已有傳聞,為此我專程前往滑州、萊州求證,敬仚與林帛夫當時告訴我這些都是謠傳、不足信,無非是有人看不慣他們這幫功臣受皇帝賞賜隆恩特權;此後關於他們的‘謀逆’言行傳得天下皆知,但稍起苗頭就都被皇上壓下去了,看得出皇帝很重視他們,並沒有受謠傳太大的影響……可不知從何時起,又流行一種說法,林、敬私募了一個刺客組織,任刺客收錢殺人,以壞國法綱紀、亂社稷安穩。這回皇帝好像不那麼堅定了,他派出許多探子搜集情報,最終讓他下定決心除去這二人的是敬仚酒後之言——‘當初要沒有我們這些人為他綢繆周全,小小的魯王也能幹過嫡太子,坐上皇位?癡人說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