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露從今夜白(2 / 2)

夏侯咫道:“將軍先別急著撇清關係嘛,讓本官問問她再說。”他捏住方綾的下巴尖,道,“方大人不認你這個女兒,你怎麼說?”

方綾別轉腦袋:“無話可說。”

方明義著急了,他一把掐住女犯的脖子,吼道:“你以為姓方就能冒充我將門子弟嗎?癡人說夢!老夫做人、為官數十載,莫不是清清白白的,怎麼好叫你這個奸猾的女人辱沒了名聲!少卿大人,你快給她上刑,讓她吐露真言!”

夏侯咫拉開了憤惱的將軍,饒女犯喘氣的機會。“會不會是您年少時不羈,在哪裏留了個野種呢?”少卿問,語氣裏是憋不住的嗤笑。

方明義怒不可遏,頻頻揮舞拳頭:“怎麼可能?絕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方綾幽幽地反問,眼眸裏是深不見底的失望和絕望。

“十七年前,先帝尚在位,冷宮裏囚著一個受家族牽連的廢妃。當時的率善中郎將被擢升為左積射將軍,宮宴後醉酒亂步至冷宮,對那位廢妃做了什麼,就不用我多說了吧。”方綾的眼角滑下兩串淚水,“廢妃懷胎十月誕下一女嬰,卻因月子裏欠缺調理而身染重病,臨終前托付年滿放行的宮人,把女嬰帶到宮外撫養。”

方明義聽此言猶如晴天霹靂,一時間怔住了。

“我懂事以後養母告以真相。為見生父顏,我屢次想以奴婢身份入將軍府盡孝在側,均被將軍夫人拒絕,不得已曆經千難萬險入宮為采女,隻盼有朝一日能在侍奉皇帝時得見父親一麵。夙願未嚐,突聞同父異母的兄長克死青樓,知父親傷心悲痛,我亦感同身受;噩耗再傳,道丞相當庭侮辱父親,我心生怨念,恨他們父女是一路人,本有意和皇後交好,此刻念頭也泯滅,隻求能當著丞相麵手刃皇後,叫他也嚐一嚐失去孩兒的滋味……至於我自己的性命,父精母血,還給您便是了……”方綾言畢,泣不成聲。

夏侯咫掃了方明義一眼,這位身著戎裝的壯碩男子現下矮小似侏儒。

“你、你糊塗啊……”方明義開口,“先不說你被抓住,嚴刑拷問供出我,單是在我管轄之內謀害皇後,也會讓我受到無窮牽連啊!”

方綾心心念念的父女相認場麵,被這番譴責擊打破碎。

夏侯咫咳嗽一聲,道:“將軍,咱們借一步說話。”

遠離了女犯的視線和聽力範圍,夏侯咫小聲說:“本官聽明白了前因後果,看在將軍不日前喪子的份上,或許可以為你保全這個女兒。”

方明義瞪圓了眼睛:“少卿大人說得什麼話,為我保全誰?空口編排出這些說辭,老夫絕不屈就!她不是我女兒,我也永遠都不會承認這個窮凶極惡的犯人是我女兒的!”

“你真的要置她於死地?”

方明義嚷道:“怎麼是我要置她於死地呢?她行凶未遂,按照我朝法令,該怎麼處置是少卿大人的判決呀,不要都推給老夫好嗎?!”

夏侯咫最後強調一句:“其罪當誅,但將軍要是有想法,本官權限之內也是可以操作的。”

“那就誅殺她吧!老夫沒想法,老夫隻是想盡快處決這個凶徒。”方明義態度堅決。

夏侯咫歎一口氣,回到了關押方綾的牢間。

“那咱們就走一遍慣例,再記述下你犯事的原委,之後由本官報上級,看是個什麼判決。”夏侯咫預備傳喚主簿,被方綾拒絕了。

方綾的眼睛裏蒙著一層死灰,她有氣無力地說:“我必死無疑了,你們能否答應我一事?”

方明義怕她再生波折,不耐煩道:“廢話少說!”

夏侯咫卻應允了。

方綾感激一笑,道:“剛才我的供詞是說給兩位大人聽的,下麵我的供詞才是說給天下人聽的——罪婦方綾,其心險毒,嫉恨皇後隆寵,行謀害之舉;幸左積射將軍及時阻絕,未釀大禍;方綾愧悔,畏罪自戕,斃。”

夏侯咫和方明義懵然無措。

“求大人施舍一道白綾,我自行去了。”方綾誠懇道。

夏侯咫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了。

他看著這對貌似而神異的父女,心有所感又無法吐露。

“少卿大人還在等什麼。”方明義壓低嗓子催促。

夏侯咫突然厭惡地瞪了他一眼,恨恨下令:“打一盆水來……再帶條白綾。”

清水須臾而至,夏侯咫浸潤帕子,親自為方綾抹去臉上的墨水印子。

“謝大人。”

一張嬌俏的帶著少女稚氣的臉龐顯露出來。

方綾綁縛已除。她伏地,向方明義三叩頭:“女兒再不能盡孝道,萬望父親保重身體……”未及她說完,方明義已邁出了牢獄。

夏侯咫把白綾遞給她,默默地離開了。

天光大亮,整一個晦暗的監牢被蒙在冰涼的霧氣中。

白天當值的官差們嘻嘻哈哈地巡視而來。

他們看到滴溜溜滾著的空酒壇,氣得跳腳直罵,四處尋找偷酒喝的小蟊賊——卻隻看到一具飄搖的纖弱的女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