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如何度老年(5)(1 / 3)

我們的生命已經為別人耗費了大半,讓我們去擁有那剩下的一點點吧,讓我們把我們的思想和意向帶回給我們和我們的安逸吧,要妥當布置我們的隱逸並不是一件小事,因為即使不摻雜別的事,我們也已經夠忙的了。既然上帝給我們工夫去布置我們的遷徙,讓我們好好地準備吧:收拾行李;及時與社會告辭;打破種種把我們糾纏和讓我們分身分心的羈絆。我們必須解除這些強有力的束縛,從今天起,我們可以愛這個或那個,可是隻是為了自己。也就是說,其餘的身外之物也都可以籠絡我們,但是並不緊緊粘附在我們身上,以致我們拿開它們的時候,還得剝去我們的一層皮,連帶撕去身上的一塊肉。能夠正確、準確無誤地將自己給自己是世界上的頭等大事。

這正是我們和社會斷絕關係的時候,既然我們再不能對它有什麼貢獻。雖然不能借出,至少也得設法不要借入。我們的力量漸漸減退了。讓我們把它們撤回,完全集中在我們身上吧。誰能夠把友誼和社交都排斥而隻注重自己的話,讓他做去吧,在這使他對別人變為無用、累贅和騷擾的衰落景況裏,讓他至少不要對自己是累贅、騷擾和無用吧。讓他把自己寬待、撫愛,尤其是約束。人敬畏自己的理智和良心到這樣程度,以至不能在它們麵前走差一步而不覺得羞恥。因為能夠自重的人的確很少見。

蘇格拉底說,年輕的人應該受教育,成年人則勉力善行;老人們卸去一切軍民職務,起居隨心所欲,不必受什麼固定的生活秩序所約束。某些天性也許是遵守這些隱逸的戒條最合適的安身之所在。比方那些理解力薄弱、情感和意誌敏銳,而且不願意服役或承擔任務的人——我就是其中的一個,他們由於天然的傾向與自我的反省都容易聽信這忠告,比起那些活潑忙碌的心靈,事事包攬,處處參與,凡事都興奮,隨時都自薦和自告奮勇的人,我們應該利用這些身外的偶爾機緣,適可而止,而不必把它們當作自己的命脈;它們原不是這樣,無論從理性或天性這方麵看。

我們為什麼逆理性和天性的法則,把我們的快樂當作權力者的施舍呢?還有的預防命運之不測,剝奪我們既得之便利,奴役自己,睡硬地麵,挖掉自己的雙眼,將財富拋向汪洋,自尋痛苦,或想由此生的苦難獲得來生的歡樂,或想把自己放在最下層以免再有下墜之苦,這些都是非凡的美意的行為,讓那些更堅定更倔強的天性連他們隱居的一隅也由之顯赫而樹為模範吧。

我並不因為哲學家亞爾舍路施按照他的家境使用金銀的器皿就把他看得沒有那麼賢德,我甚至把他看得更高,因為他慷慨而且得當地使用它們,遠勝於完全摒棄它們。

我清楚且明白,我們需要將自然怎樣的擴大;當我看見門外的叫化子往往比我更快活更健全,我便設身處地,試依照他的尺度去裝扮我的靈魂。我還這樣比較過其他種種榜樣,我可以想像死亡、貧窮、輕蔑和疾病已經近在眉睫,毫不費力地說服自己不要害怕那連一個比我卑賤的人也那麼安閑地接受的東西。我決不相信一個低下的理解力比那高強的更能幹,或理性不能和習慣達到同樣的效果。而且既知道這些外來的福澤是多麼無常,我總禁不住在最洋洋得意的時候,對上帝作這無上的禱告,求他使我為我和我自己的善行而快樂。我看見許多青年雖然非常壯健,卻仍準備了一大堆藥丸在他們的衣箱裏,以便傷風時服用,因為既然有藥在手,便不會那麼害怕生病。我們也應該這樣做,而且,假如自己覺得容易患某種更嚴重的病症,那就必須準備一些可以麻醉患處和自己的藥品。我們為了安逸所應該選擇的事業,必定是既不辛苦又不厭煩的,否則隱居的目的就完全落空了。這全在乎各人的特殊興趣:我自己就絲毫不宜搞農作。那些愛好農事的自應該和緩從事。

可是我們試聽披裏尼給他的朋友哥尼奴士·魯夫關提隱逸的勸告:“我勸你,在你目前享受的豐滿的隱逸生活當中,把料理產業的瑣屑事務完全交給仆人,自己專心致誌去研究文藝,以便從那裏取得屬於你的東西。”他的意思是指名譽。他和西塞羅一個鼻孔出氣,當西塞羅說,他要卸去一切公務歸隱,以便從著作之途臻於永生。

既然說要遺世隱逸,似乎應該矚目於世外才合理;這些人其實隻走了一半路。他們小心安排他們的一切大小事務,以備他們將來一旦離去。但是由於一種可笑的矛盾,他們工作的果,卻希望在他們已經遺棄的世界裏來采摘。那些由宗教的虔誠求隱逸,確信聖靈的期許將在來生應驗的人的想像合理得多了。他們把上帝放在眼前,當作一個慈愛與權能都無限的對象,在那裏,靈魂可以任意滿足他的欲望。痛苦與悲愁之來臨是一種利益,借此可以獲得永久的健康與歡樂;死亡是一件切盼的事,是超度到這美滿的境界的過程。他們的戒條的苛刻馬上就被這逆來順受的習慣所鏟平;性欲也由於遭到拒絕而漸趨冷淡、蟄伏,因為隻有常思常用才能保持它的活躍力。單是這未來的福樂永生的展望便值得我們拋棄現世一切安逸與甘美了。誰能夠確切而且永恒地用這強烈的信仰與希望的火焰燃燒他的靈魂,他就會擁有最美好的隱逸,勝過所有一切的生命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