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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天愛上古玩瓷器是在調到市文化館後。之前,他在市政府做秘書,成天埋在文山會海中,根本沒有這樣的閑情逸致。他清楚地記得,他剛到市文化館報到時,館裏熟悉他的人都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他。館長老黃在接待他時,笑著說,小高,是不是犯錯誤受處分了呀?嗬嗬。

要說,大家不理解高天的調動還是有些道理的。凡是市政府辦的秘書,調動時百分百都到了市裏最好的單位,而且都是提拔使用。隻有高天出人意料地走了下坡路,安排到了文化館這麼一個要權沒權,要錢沒錢的事業單位。好在組織上還給他保留了公務員這頂帽子,不然他真的像受了處分似的。

性格決定命運,這話一點不錯。在市政府當秘書的,天天在領導麵前晃蕩,一個個都表現得恭謙禮讓,夾著尾巴做人,像討好主人的哈叭狗。高天卻不善此道,常常在領導麵前犯些很低級的錯誤,讓領導覺得這個同誌永遠沒有成熟起來。後來同事們一個個都提拔調動了,高天這隻立在雞群裏的鶴卻被人遺忘了,依然趴在秘書科幹他的秘書工作。受此打擊,高天就開始犯錯誤了。他經常在別人上班上網聊天玩遊戲的時候,不務正業地寫小說。按說寫寫也就算了,他還不知天高地厚地到處投稿,文章在報刊上一發表,他業餘時間偷偷寫小說的事情,就跟克林頓與小秘偷情的隱私一樣曝了光,弄得盡人皆知。

一年一度的幹部考察時,政府秘書長找高天談話時很貼心地說,你是個人才,有很高的文學素養,你應該吃文學這碗飯。組織上考慮讓你專業對口,人盡其才,安排你到文化館工作,這是組織對你的信任,也是加強文化工作的需要。就這樣,秘書長一句話,組織部一張紙,高天就成了文化館的創作幹部。

高天雖然感到有些委屈,心裏像吞了一隻蒼蠅似的不舒服。但他經過幾年的秘書生涯,把官場的一切看得倍兒清。因此,他的心隻陰鬱了一會兒,轉眼又是天高雲淡。任命文件一下,他屁都沒放一個,趕緊把辦公桌收拾了一下,給接任的新秘書騰出位置,拍拍屁股就到文化館來報到了。

黃館長曉得高天的底細,於是安排他負責館裏的刊物編輯。整個江城市就隻一份文學刊物,刊名叫《江城文藝》。按說應該由文聯負責辦刊,但文聯把作家協會的牌子掛在文化館,協會主席由館長老黃兼任,自然這份刊物就由文化館負責了。

黃館長是上世紀六十年代江城市屈指可數的幾個大學畢業生,也是中文係的高才生,畢業分配到江城市(當時叫江城縣)委宣傳部,做了幾年宣傳幹事,在全國大報上發表過多篇新聞報道,曾經被稱做江城才子。也許是他太有才了,處處遭人排擠,最後落草在文化館。黃館長對高天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相處時間不長,兩人就成了忘年之交。

黃館長有一個業餘愛好,喜歡收藏古玩,尤其對古錢幣很有研究。和高天成了忘年之交的朋友,便經常給他灌輸收藏方麵的知識。還把他帶到家裏去,讓高天欣賞他多年來收藏的寶貝。

黃館長住在市文化局的一棟老房子裏,二室二廳,家裏並不寬敞,也沒有什麼家具,倒是一間臥室兼書房裏沿牆擺著一排鐵櫃子。鐵櫃子都上了鎖,搞得跟銀行的金庫差不多。

高天開始還在心裏笑話黃館長的保守,參觀過後,他才知道,黃館長家的收藏品,如果按市場價格計算,價值肯定在百萬元以上。這麼大一筆財產放在家裏,難保不被小偷惦記。

黃館長把那排鐵櫃的門打開,從裏麵拿出他收藏了幾十年的古錢幣,還有許多珍貴的古籍善本,一邊展示一邊給高天講解。高天對黃館長淵博的知識很佩服,被那些豐富精美的古代藝術品所迷戀。高天想,要是早幾年和黃館長在一起工作就好了,那樣的話,說不定現在自己也已經成了一個古玩收藏的行家裏手。

2

李慧玲說,高天,你犯錯誤了吧。

高天說,嘿嘿,憑我這身份和能耐,能犯什麼錯誤!

李慧玲說,沒犯錯誤怎麼被發配到文化館那樣的地方去了。

高天說,我怎麼曉得。組織上安排的,我隻能服從。有問題你找組織上說去。

李慧玲說,早知道你是這樣一個不求上進的人,我怎麼會瞎了眼和你結婚!

高天說,現在後悔了,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哦。

李慧玲和高天是同學,在讀大學時就開始戀愛了。當初,高天考上師範學院後,想到自己一個農村娃子能有機會進大學念書,應該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再說,父母都是年邁的老人,臉朝黃土背朝天,一顆汗珠摔八瓣供出了高天這麼一個大學生,他沒有理由拿著父母的血汗錢在學校裏玩浪漫。因此,別人花前月下成雙成對,他泡圖書館孤燈伴影。刻苦攻讀終究得到回報,高天不僅門門功課優秀,每學期拿最高的獎學金,被選為校學生會幹部,還負責編印校刊。

自古才子配佳人。高天的才氣不僅贏得了老師們的喜愛,也讓美女們為之心動。李慧玲這朵校花,就不顧眾多帥哥的追捧,硬是要插在高天這堆才氣橫溢的牛糞上。

過程其實並不複雜,也沒有多少浪漫的情節。大三時,李慧玲這個對文學沒多大興趣的美女,突然之間開了竅。她不再逛大街,泡酒吧,總是有事沒事往校報編輯部跑。在愛好和興趣上,她逐漸和高天靠攏。在生活上,她更是給予高天無微不至的關心。高天上學的費用,都是父母求親告友借來的,一分錢頂一分錢用,高天一點也不敢瞎花。在學校,他吃最差的夥食,穿過時的衣服。在別的同學眼中,高天整個一個葛朗台式的人物。而在李慧玲眼裏,這恰恰是高天的優點。

李慧玲是城裏人,家境比較寬裕,從來沒為花錢犯過愁。在決定和高天好了後,她就和高天一起在學校食堂吃飯。打菜時,她故意多打一些好菜,然後裝著吃不完,讓高天幫著她解決。高天明知道這是李慧玲在照顧他,卻故意裝傻,表現出做好事的樣子,把李慧玲吃不完的好菜統統解決。確實,他這樣拚命讀書,也太需要補充一點有營養的東西了。

高天一直很清醒,學校裏每天都在上演著校園愛情戲,剛才還轟轟烈烈,要死要活地非你不嫁,非你不娶,轉眼就輕輕地揮揮手,作別昨天的愛情。說穿了,校園裏的愛情大都隻是一個過程,沒有什麼結果的。再說兩個人家庭環境不同,他那個窮困的家庭,如果讓李慧玲家人知道了,結果難以預測。

李慧玲給高天打氣,說,你就放心吧,我是非你不嫁的。如果你怕我到時飛啦,你現在就可以把我拿去。為了你,我以身相許算噠。高天趕緊說,許身的事還是留著以後再說吧。我怕嚐了禁果的滋味,以後失去了會更加痛苦。

兩人在一起約會時,總免不了動嘴或動手相互攻擊對方。高天一寸一寸地占領,眼看就要突破防線,占領陣地。李慧玲也作好了繳械投降的準備,讓高天把她徹底打敗。關鍵時刻,高天卻停止進攻,撤離了陣地。李慧玲蘇醒過來,說,高天你沒病吧!高天說,我先給你講個故事。他說小時候,家鄉有一戶人家種了幾棵蘋果樹,每年蘋果還不熟他就和小夥伴們把蘋果偷吃了。那蘋果又酸又澀,實在難以下咽。後來有一次,他們遺漏了一個蘋果在樹上,熟透了的蘋果後來被高天發現了,摘下來一吃,又香又甜。從此以後,高天就再也不去偷那些不成熟的蘋果了。

李慧玲說,高天你別編故事教育我,隻要你能忍,我也能,那就等蘋果熟透了再給你吃吧。

在寢室裏,室友們每天晚上都要召開一次臥談會,談話內容一般都固定在男女情愛上。大家都很羨慕高天的豔福,經常拿高天和李慧玲開涮。室友說,高天,你真能拿啊,放著那麼一塊好地不去耕耘,荒蕪了多可惜啊。

高天說,我們老家有一句話,嫩牛耕田會傷力的。花開得太早,就謝得越快。嗬嗬,你們等著後悔吧。

畢業時,高天本來可以留校任教。在李慧玲及其家人的鼓動下,最後高天選擇了報考公務員,成了江城市政府辦公室的一名小秘。李慧玲跟著高天來到江城,當了一名中學教師。

李慧玲說,高天,你天生就是一塊當官的料,像你這樣的人,不當官真是可惜了。當初那麼多帥哥追我都沒動心,還不是看中你將來是個成大器的人。

高天正式報到上班的那一天晚上,李慧玲把蓄了幾年的蘋果當做禮物送給高天吃了。

結了婚,李慧玲就像一個高明的馭手,鞭策著高天一個勁地朝前奔。可惜,李慧玲看走了眼,高天到底書生氣太濃,適應不了官場的遊戲規則。這讓曾經對高天寄予厚望的李慧玲很不滿意。在多次警告無效的情況下,李慧玲采取了一項特別措施,罰高天不準吃蘋果。

吃蘋果是他倆從學校開始的專用術語,隻有兩人睡覺時使用。如果高天想了,就對李慧玲說,妹妹,我想吃蘋果了。如果李慧玲想了,就會對高天說,我洗個蘋果你吃吧。兩人總是心領神會,配合默契,把蘋果吃得有滋有味。

現在,由於高天的不長進,李慧玲動不動不準高天吃蘋果了。好幾次,高天看著那個雖然不太新鮮但仍充滿魅力的蘋果,低三下四地要求吃上一口,往往招來的是李慧玲苦口婆心的諄諄教誨,弄得高天興致全無。時間長了,高天對這隻蘋果漸漸失去了興趣。

3

江城有一個古玩市場,位於城中心廣場邊的一條小巷中。高天在這個城市生活了近十年,也經常到廣場活動,卻一次也沒有光臨過這個地方。

古玩市場大概有二十多家門麵房,門臉不大,都是仿古建築,大門邊清一色地都掛著一麵布製的幌子,上麵繡著古玩店的店名,諸如古品齋、古瓷堂什麼的。走在其中,感覺到古色古香,滿目生輝。恍若穿過了時光隧道,回到了曆史的某一個時代。

高天正式拜在黃館長門下,學習古玩收藏。黃館長在一個星期天,帶著高天到古玩街逛。古玩街上的店鋪一家挨著一家,裏麵的貨物五花八門。黃館長多數時間是看,也不買什麼東西。那些店主好像都跟他蠻熟的,見麵了都熱情招呼。有的店主還笑著問,黃館長,最近搞到什麼寶貝沒有?黃館長總是苦著臉說,如今哪裏還有什麼寶貝,鄉下的一點老東西都被你們淘光了。

走了幾家,來到一個專門經營錢幣的店鋪,黃館長一邊和店主說話,一邊仔細地看他擺在玻璃櫃台裏麵的東西。說了一會話,店主很神秘地樣子,從一個鎖著的櫃子裏拿出一枚銀元,讓黃館長欣賞。黃館長小心翼翼地接過那枚銀元,又掏出隨身攜帶的一個放大鏡,把那枚銀元正麵看了看背麵,反複研究了半天,才把那枚銀元還給老板。老板問,怎麼樣,還算一個好幣吧。黃館長沉吟了一會,隻搖了搖頭,什麼話也沒說。店老板見黃館長這個樣子,緊張起來,急切地說,這枚錢我看著特別好,才花了大價錢收來的,不會有什麼問題吧。黃館長又搖了搖頭,說,你也是行家,自己看著對就行了。我也隻是在書上才看過這枚錢,真品沒玩過,所以不敢說。

兩人逛了一圈,往回走的時候,高天問黃館長,剛才那枚錢你究竟是怎麼看的。黃館長說,小高,你才入這一行,什麼都不懂。現在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古玩這東西,水深得很。這幾年收藏熱,很多人挖空心思在裏麵賺黑心錢,仿品、贗品數不勝數,防不勝防。就拿銀幣這種東西來說,這裏麵的道道太多了。銀元是清朝後期才出現的錢幣,屬於第一代機製幣,製造得很精美,存世量不是很多,加之這兩年銀價上漲,銀元的價格也是一路飆升。因此市場出現了大量的假貨。那種低劣的仿品就不需要說啦,隻要稍微有點收藏知識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最怕的是那種高檔幣,出現在市場上的也是高仿品,一般人根本難以分辨。再說,仿品也有很多種,有假銀假幣,還有真銀假幣。有的幾乎可以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還有一種造假的,是用普通真幣進行加工,偽造成高檔珍稀幣,這個不是特別專業的人,是難得分辨出來的。玩收藏,需要深厚的知識功底,另外還要有非常好的心態,不然往往就會上當。就拿剛才那個老板拿出來的一枚銀幣來說,那是一枚新疆造,這種幣據相關資料記載,在中國國內僅發現了兩枚,屬於幣中之王,價格高達幾十萬元。這枚幣看起來像真幣,但仔細一想,就不對了。你想啊,全國隻發現了兩枚,現在你手裏就拿著一枚,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啊。這樣一想,你就有疑問了。所以我不敢判斷它的真假,也不會隨便花大價錢收購這樣的銀幣。

最後黃館長教給了高天一句話,玩古玩跟做人一個道理,不要貪心,貪心就會上當。

以後,高天有事沒事就往古玩市場跑。他給自己定下了一條規矩,就是多看少買。黃館長專門玩錢幣,高天則特別喜歡瓷器。瓷器悠久厚重的文化曆史、豐富多彩的藝術風格、光滑細膩的外表品相,都讓高天由喜歡到著魔般地迷戀。

4

高天有一天逛古玩市場時,碰上了高中時的同學王聲才。高天好多年沒和王聲才見過麵,乍一見麵,簡直有點認不出來了。王聲才原先像個瘦猴子,現在卻長得胖乎乎的,挺著老大的一個啤酒肚子。要不是王聲才叫他的名字,他一點也不敢把他與當年的猴子聯係在一起。

王聲才說要請高天一起吃頓飯。兩人就在古玩市場旁邊的一家叫做紅星酒樓的館子要了一個雅座,叫了一個火鍋,一人上了一瓶二鍋頭,邊喝邊聊。

高天說,看樣子你混得不錯哦。王聲才說,一般般,也就混個中產階級,比無產階級強一點,但離資產階級還差得遠啊。

高天在同學聚會時,聽說王聲才到南方做生意發了財,今天一見麵,憑感覺就知道他確實成了大款。與人家一比,高天就覺得有些悲哀,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王聲才問高天在政府機關混得怎麼樣,現在成什麼級別的官員了?高天有些臉紅,不好意思地說,小職員一個,也就是整天混唄。王聲才說,真羨慕你們啊,整天一杯茶,一支煙,一張報紙看半天,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工資照拿。哪像我們,整天拚拚打打,看見當官的都得裝孫子,掙點錢不容易啊。

高天不想繼續跟他討論這個話題,便問他今天來這裏幹什麼。王聲才說,他現在喜歡收些老玩藝。跑業務時,一有機會就到各地的古玩市場轉一轉。高天想不到王聲才有這個雅好,聽說現在一些有錢人也搞古玩投資,就問王聲才是不是也這樣。王聲才說,我是業餘愛好,玩古董總比玩小姐上檔次一些吧,嗬嗬。

兩人就古董的話題聊了起來,越談越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意。王聲才很佩服高天的古董知識,到底是多念了幾年書的人,有學識呀。

兩人喝完酒,都有些微醺。王聲才招手讓小姐來埋單。高天本來想掏錢付賬,後來一想身上也沒帶多少錢,便沒有做聲。

出了酒店,王聲才把高天拉上他的那輛豪華三菱越野車,硬要高天去他家坐一坐。高天本不想去,王聲才說,你對古董在行,我家裏有一些東西,請你過過目,幫忙掌掌眼。

2008年8月5日,陰。當覆水難收的時候,你告訴我叫我不能越陷越深。那麼,親愛的,你告訴我我到底又該怎麼辦?我明了我們不能長長久久,總有一天我們會一個人在海角,另一個人在天涯。你有你的苦衷,我有我的悲傷。我們注定最終隻能是兩條相互的平行線,我們必須保持平行的軌跡去過每一天。如果我有馬良的神筆,我一定會將阻礙我們的一切全都化為烏有!可悲的是,我沒有,我沒有馬良那支具有神氣力量的筆。所以我隻能麵對現實, 即使有一百個一千個不情願,我能把現實奈何呢!!

高天清楚地記得,這是那次他們在山莊見麵後的時間,他就是在那次,說出了很絕情的話。

最後的一篇日記是這樣寫的:從他所在的那座城市回來一個多月了,試著把他忘記,卻總也做不到。這個月的那個沒有如期而至,去醫院檢查了,醫生告訴我懷孕了。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沒人可以商量,也不想告訴他。我隻告訴了白雪,她說這是個不該來到這個世界的小東西,讓我早點處理掉。想到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想到這是他留在我身體裏最後的一點紀念,拿掉他,他就徹底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的心很疼很疼……

合上日記,高天心疼得一陣陣抽搐,他背過臉,任淚水恣意地流滿臉龐。

高天決定和李慧玲好好地談一次。事情都這樣了,沒必要再隱瞞什麼,把事情都說出來,讓李慧玲去決定吧。在回家的路上,高天心裏突然有了一種很解脫的感覺。

和高天想象的一個樣子,幾天時間,家裏已經亂成一團。客廳裏,到處丟的都是沒洗的衣服、襪子,廚房裏看樣子好幾天沒生火,沒洗的飯鍋裏都上了黴,長了毛。李慧玲躺在床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

女兒沒有上學,躲在自己房間裏做作業,聽見響聲,出來一看,是爸回來了。連忙跑過來,抱著高天的腿哭著說,爸爸,媽媽說你不要我們了,不回這個家了,是不是啊。高天心裏窩火啊。李慧玲不僅到單位鬧,還把他的事情對孩子說,真是太過分了。可是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而起,想發火也發不出來。他隻好哄女兒,說,女兒,爸爸怎麼會不要你呢。你回去好好做作業,我有事跟你媽媽說。女兒懂事地點點頭,擦幹眼淚回自己房間去了。

高天走進臥室,誠懇地對李慧玲說,慧玲,我倆談談好嗎。

李慧玲說,我跟你有什麼好談的。你要談就去找那個小妖精去談吧。

高天說,沒有什麼小妖精,那是一個像瓷器一般精美的好女孩。不過, 她已經走了,就像一件精美的瓷器,輕輕一碰,碎了。

李慧玲說,她去天堂或者下地獄跟我有什麼關係。去你的什麼瓷器。想到你們做的那些事,我也想死。

高天說,我對不起你。

李慧玲說,你現在說這些有意義嗎。

高天說,那你想怎麼辦。

李慧玲說,你們男人的心是一片海,可以容納很多女人。我們女人的心隻是一口井,隻裝得下一個男人。我不能接受一個曾經愛過別的女人的丈夫。我們離婚吧。

高天說,好,你作的任何決定我都無條件服從。

李慧玲說,離婚協議我已經寫好了,你簽字吧。說完從枕頭下拿出一張打印好的文件。高天接過來,準備去書房找筆來簽字。

突然,躺在床上的李慧玲像瘋子一樣,從床上一躍而起,衝進了書房。高天還沒反應過來,聽見書房裏傳出一聲脆響,那是瓷器掉在地上破碎的聲音,清脆而響亮。

這聲脆響對高天無異於一聲晴天霹靂,他感到心髒在這一刹那間被震落在地,像散落一地的瓷片,支離破碎,不可收拾。

(選自荊楚網東湖社區http://bbs.cnhubei.com/)

越野車在城裏穿行了一陣,漸漸離開市區,朝城外的一片別墅區開去。高天在市政府做小秘時,陪領導一起來看過這片正在開發的房地產。這片地位於江邊,風光極好。這裏曾經是一個化工廠,因為汙染問題,市政府把化工廠關掉了。後來不知是那個地產商看中了這塊地,花大價錢買了去,開發建成了一片別墅區。高天還記得這個別墅區叫瑪格莊園。他之所以能記住,主要是這個名字聽起來很洋。這是一個崇洋的時代。當時,高天還在想,建這麼多別墅,會有人買得起麼。沒想到,房子還沒建起,別墅就被人搶購一空。高天在感歎地產商的魄力時,也感歎現在有錢的人真是越來越多了。

王聲才把車開進別墅區,進小區大門時保安恭恭敬敬地敬了一個禮。高天覺得好笑,嗬嗬,現在的小區都上了門衛保安,搞得比黨政機關還正統。

小區裏的別墅都一個樣子,清一色的三層歐式建築,灰瓦紅牆,羅馬圓柱,看起來倒也豪華氣派。王聲才把車停在一棟別墅前,熄了火,便和高天兩人下了車。別墅裏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像是在專門等待著主人的歸家鳥兒。王聲才的車一停,小鳥便撲棱著飛過來。小鳥用嘴在王聲才臉上狠啄了一下,又仰起臉等待回報。王聲才示意那女人注意影響,旁邊還跟著客人呐。那女人朝高天望了一眼,誇張地做了一個鬼臉。王聲才對高天說,我老婆,大學生,在家做全職太太。高天突然想起花鳥市場上籠子裏的金絲鳥,多美麗的鳥啊,被抓住了關在籠子裏,整天委屈地叫喚,自己欣賞自己的羽毛。

王聲才果然是一個暴發戶。房子裝飾得很奢華,水晶吊燈,純毛地毯,真皮沙發,一切都顯示著主人的富有和闊氣。高天拿自己那一百平方米的三居室一比,簡直就是回到了解放前的舊社會。

女人端來兩杯咖啡。王聲才說,正宗的藍山豆磨的,嚐嚐我老婆的手藝。高天不喜歡咖啡的味道,他喜歡喝綠茶,但為了表示對女主人的尊重,還是端起來嚐了一口,嘴裏言不由衷地誇獎說,不錯,不錯。

兩人坐在客廳閑談了一陣,王聲才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忙請高天上他的三樓書房看看。

高天隨著王聲才,沿鋪了地毯的樓梯爬上三樓。王聲才打開一間房門,嗬,好大的一間書房!高天估計了一下,這間書房有他三間客廳大,麵積起碼有近一百個平方。書房中間一張老板桌,上麵放著一台電腦,桌麵上擺著幾本收藏雜誌。靠牆做了兩大排博古架,上麵擺滿了王聲才收集的大大小小的古董。有瓷器、銅器,還有竹雕、木雕。高天想不到王聲才玩得這麼大,心裏感歎:有錢真好啊!

王聲才邊帶高天參觀他收藏的寶物,邊向高天介紹一些寶物的來曆。在一排牆的正中,放著一個大青花罐。王聲才笑著問高天,認識這東西麼?高天看了一眼,這件青花罐大氣厚重,粗腰盤口,罐身繪滿魚藻紋。青花釉色發黑,有元明青花瓷的風格。王聲才有些炫耀地說,這是元青花大罐。香港富士德拍賣公司曾經拍賣了一件元青花《鬼穀子下山》,拍賣價高達2個多億元人民幣。我這是經人介紹,從陝西一個收藏世家收來,隻花了十幾萬。嗬嗬,這是我淘得最大的一件寶物。

高天看過有關資料,文物專家曾經斷言,現存的元青花瓷器,全中國找不出一百件。王聲才隻花了區區十萬元,能淘得一件元青花大罐,簡直有點天方夜譚的味道。他明知這件瓷器有問題,也不說破,隻問你請專家鑒定了沒有。王聲才說,我玩瓷器好多年了,眼力應該不差。再說這是朋友介紹,從一個收藏世家手裏購得,不會有問題的。高天心想你這麼說問題多了,人家是收藏世家,肯定知道這件瓷器的價值,怎麼會賤賣給你。第一次見麵,高天不想掃他的興,隻說有機會還是找專家鑒定一下,那樣就有權威性了。

參觀完王聲才的收藏品,高天看看天色已晚,再遲回去就不太方便,便告辭要走。王聲才說,我送你。高天覺得為他跑一趟車不劃算。王聲才說,真是書越讀越迂,這多大一點事,我平時吃飯少點一個菜不就得啦。走時,王聲才大方地指著擺在牆角的一堆碗碟,說,老同學,第一次見麵,送個見麵禮,那裏麵你看中了隨便拿一件,別客氣,這樣的小玩藝我都要送人的。高天見他這樣說,也就隨便在裏麵拿了一個粉彩的盤子,用塑料袋裝了下樓。

王聲才漂亮年輕的老婆正在客廳看電視,見他們要走,過來抱著王聲才說,老公,今天早點回來,我一個人在家好孤單。王聲才在她額上親了一口,說,乖,我把同學送回家了就回。高天知道王聲才是個情種,裝著欣賞風景,等他們兩人膩歪完了,才跟王聲才一起上車。車上,高天笑著打趣說,王聲才,你豔福不淺啦。真是應了那句話,老虎走遍天下吃肉,狗子走遍天下吃屎。王聲才說,你是書讀多了,膽變小了。現在這世道,像你這樣有才華的,隻要有膽,發財找女人還不是小菜一碟。

高天回家,把王聲才送的盤子拿出來,按黃館長教的方法,用84消毒液泡了一下,洗幹淨了細細觀賞。這是個民國粉彩瓷盤,畫工精美,還有題款,想來應該是一件不錯的東西。

高天正在獨自欣賞,李慧玲走過來看見了,挪揄地說,又用錢換了一個破瓷盤啊。高天說我現在身無分文,哪有錢買這東西呀。便把碰見王聲才的事講了一遍。

李慧玲說,看看你那點出息,還敢跟到同學家裏去。你再這樣混下去,隻怕無顏見江東父老了哦。

5

高天的中篇小說《單位那些破事兒》在《西北文學》雜誌上發表了。接到樣書、稿費的同時,高天還收到了雜誌社的一封邀請函,請高天到古城西安去參加《西北文學》一年一度的作品研討會。這讓高天著實激動不已。他把邀請函給館長老黃看了,黃館長說,沒想到我們群藝館還真出了一個大作家,這是好事兒啊,我全力支持你去。群藝館出不了別的東西,就是出作品,出人才,現在這兩樣都齊了,為我們館裏爭了臉麵。不過,小高啊,館裏情況你也清楚,我支持你參加開會,可是拿不出來半分錢喲。

高天當然知道館裏的情況,這個月工資還沒發呢,館長老黃正琢磨著請財政管科教文衛這一塊的股長來吃飯,讓他們把工資給撥下來,根本沒有多餘的錢給他做差旅費。高天知道館長的難處,但心裏多少有些想法。他給黃館長請了假,說我自己出錢去。

晚上,高天接到王聲才的電話,祝賀高天作品發表了,還可以到西安去玩。高天說他的鼻子比狗鼻子都靈,才一會工夫,從哪得到的消息。王聲才說,我今天在一家酒樓裏碰上你們的館長了,正和幾個人在一起大吃大喝搞腐敗哪。高天知道老黃準是請財政的人吃飯,便說你這麼晚了給我打電話什麼事,該不是被老婆罰跪床板了吧。王聲才說,放心,我那小妹溫柔著呢。我是聽說你要去西安,正好我也有事要去,這不正好一路,你的費用我全包了。高天正要推辭,王聲才說,你開你的會,我做我的事,你隻當搭了我的順風車。高天見王聲才這樣說,便半推半就地答應了。

這一次,高天向李慧玲請假,李慧玲倒沒有為難他。畢竟人家在省級刊物上發表了作品,好歹也算是修出了一個正果。再說丈夫出了名,自己臉上也有光。於是給高天收拾行李,還格外開恩,拿了幾百元錢讓他做零花錢。

早晨,王聲才便把車開到高天樓下來接他。李慧玲送他出門,還特意叮囑路上注意安全。女兒見爸爸要出遠門,要爸爸給她帶好吃的回來。高天一一答應,他感覺,今天家裏的氣氛特別溫暖。

上了車,王聲才笑著說,你小子到底是個人才,弄了一美人做老婆,你是怎麼把她騙到手的。高天說,她是我大學同學,談了兩年就結婚,沒什麼特別的經曆。王聲才說,一朵校花就這樣被你采啦,你小子有才。高天苦笑了一下,說,美女就像一個精美的瓷器,看著養眼,其實並不實用。家常用品,還是粗瓷大碗好。王聲才大笑,說,比喻得相當到位。

越野車在高速公路上一路飛馳,隻三個小時,就到了省城。高天在這座城市讀了幾年大學,這次重回故地,沒想到省城變化真大。城市增容了,樓房長高了,道路寬闊了,這一切都讓高天感歎不已。

王聲才說,怎麼樣,老同學,這幾年我們祖國的變化大吧。想不想回到你的母校,來一次重溫舊夢。高天說算啦,混成這個樣子,哪有顏麵見恩師啊。

嗬嗬。王聲才說,你都想象不出現在大學生的樣子。告訴你吧,我那老婆其實就跟你是一個學校的,你應該是她的大師哥。她算是幸運的,碰上了我,跟我正而八經地結了婚。好多女同學都在外麵傍大款,被人包上幾年,畢業了說一聲拜拜,便各奔了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