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錄(短篇小說)
都市小說雙年展
作者:趙瑜
黎靜一個人在上賢村守著,守著什麼呢?月亮,池塘裏的蛙聲,還是一小段寂寞難抑的時光……硨磲研究會的注冊失敗讓她看透了這個世界。怎麼說呢,原本注冊這個研究會,她也是有私心的,覺得,總是像在月球上占一塊地盤一樣,先蓋了印章,以後總會有莫名的好處等著自己吧。
“硨磲研究會”,這樣的一個有著資源和學識壟斷的組織,即使黎靜的初衷是模糊的,蒙矓的,衝動的,但是,其投入大量的人力和時間成本,所設想的結果裏,總是有和物質利益相關的部分。在熟悉和了解硨磲的過程中,她突然堅定了一個公益的觀念,總覺得,隻有自己堅定了,自己的表達以及表達時的表情才是真誠的。事實也的確如此,在自己不斷描述的過程,有許多虛構的,甚至初始時並沒有意料到的一些理想主義的東西,到了最後,都成為黎靜最想要做的。也就是說,黎靜自己騙了自己,一開始是想掙錢來著,最後,自己認真了。然而,生活像一個笑話,單方麵的認真是沒有標準答案的。黎靜用自己半年的努力換來的是一個對全部男人的否定,他們中有的牙齒潔白,有的襯衣潔白,但均有某個人性的暗角儲滿了灰塵。而恰好都在她麵前彈落。
失落複又失望,失意外加失戀,想想,她如何能受得了洋蔥和淘氣設計的聖誕節尖叫派對呢。所以,她決定一個人在鄉下的院落裏陪著那隻迷失了方向的貓咪,而不願意陪著洋蔥和淘氣回顧自己的憂傷史。
一
淘氣呢,這兩天正在和時小漁吵架,原因是密碼。
洋蔥剛坐下,淘氣就向她倒苦水,說:“是時小漁先招惹我的,他啊,一直想著在自己的咖啡館裏試驗一個關於詩歌的密碼。洋蔥,估計你會迷惑半天的,我接著說經過。時小漁想拿我來做一個試驗,就是,從周一到周五,每一天早晨,我們兩個見麵說話,必須要以一句時小漁的詩來當作密碼,然後才開始對話,如果我想不起的話,對話取消。好在,一共隻有五句詩,周一我說‘啊’,他很生氣,但還是通過了。周二呢,我就說‘我餓了’,好笑吧,這也是他的一句詩,照樣通過。周三呢,我說了一句很長的‘火車在開過來之前就已經叫做火車了’,不過,這句聽起來像是廢話的詩,竟然是他的得意之作。也算是通過了。周四呢,我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了一句‘帶我去吧,月光’,周五的時候,我便忘記了,一句也想不出,他提示我可以說最短的一句,比如開頭是‘你’字的,我仍然想不出。他便很生氣,一天都不理我。你想想啊,洋蔥姐姐,這簡直是挑戰淘氣王國的絕對權威,我立即出台了對時小漁這個國家的外交新方案,那便是嘻嘻嘻,晚上上床的時候,我有一個被窩密碼。星期一至五均不同,結果,這小子自己的詩句,第二天便背錯了,背錯了,不好意思,隻能做沙發王子了。本皇後的被窩,那是需要密碼的。可是他最後耍賴,非要用錢來解決,不然就強奸。結果,他被我用他自己的詩集擊中,現在正在寫詩反擊我呢。”
洋蔥被淘氣的描述笑了多次,說:“你們兩個的密碼都搞得這麼酸,其實,即使不是這樣官方要求,人和人還是有密碼的。你想想看,有的男人和女人見了第一次就生米煮成熟飯,不就是因為雙方的密碼同時被對方識破,內心裏的想法彼此交融,然後就打開了被窩允許身體的閱讀嗎?”
“身體閱讀?姐,你這是從哪兒學到的詞兒啊?”
“喏,這不是嗎?”洋蔥將一本《男人裝》扔給淘氣,封麵的大標題,四個字:身體閱讀。
“姐,那你說,兩個人如果分了,就像老大和她老公林哥,是不是也是密碼錯了?”
“是的,很明顯啊,是黎姐的老公最先忘記了兩個人設定的密碼了啊。”
“不知道黎靜他們兩夫妻會不會也用詩歌當作密碼?”淘氣將時小漁的一本詩集摔在了桌子上。
“詩歌?你可別說啊,淘丫,聽說,林哥也是一個詩人呢,早些年。”
“天啊,說來說去,我竟然和黎靜姐遇到了同一款男人,求求誰來保佑我們的密碼永遠不失效呢?”
“求求那個周中國吧,我們上次去不是沒有找到他嗎?聽說是和一個女詩人談戀愛去了,最近失戀了,寫了一係列的失戀必讀,就發在《南國都市報》上,你不是愛在《南國都市報》的分類廣告上找殺手的公告嗎?你都沒有發現那個周中國回來了嗎?聽說,他失戀這一次,成為戀愛專家了。還回答別人問題呢,前天我在出租車上聽廣播節目,兩個主持人讀報紙,就是讀的周中國的專欄,你知道嗎,周中國竟然稱,中國是世界上外星人最多的國家,比美國多二十七點五倍,小數點後麵都有,真奇怪的調查數據,哪兒來的啊!周中國還說了,那些外星人,到了地球上以後,和我們平常人一樣的,也吃米飯和蔬菜,也學習,也打乒乓球,並找人結婚。但是,他們一般不會生育孩子。外星人多數都是找外星人結婚,但也有外星人在人類中生活得久了,找了一個地球人結婚的,那麼,時間久了,便會出現問題。所以,周中國提出了一個非常讓人害怕的問題,那就是,如果你的男人或者女人比你先出了問題,不論是經濟的還是思想的,隻要是感情短路,或者像黎姐那樣的密碼出錯,都有可能是因為對方是外星人。外星人,你知道嗎?他們定期升級啊,哈哈,哈哈。”
淘氣知道洋蔥又在那裏故意說聊齋故事,也不當真,隻是嘿嘿地笑,說:“姐,你就晃點我吧你就。改明天,我真的去找一個外星人,把時小漁給甩了。”
洋蔥跑到鋼琴後麵的報架上取來了一疊《南國都市報》,果然,她找到了情感傾訴版的專欄答問,是“周中國”在主持。又翻了兩份,竟然,找到了,那份關於一部分國人是外星人的言論。她遞給了淘氣,說:“你看下,竟然還讓我找著了,看來那兩個電台主持人讀報節目還真的找著當天的報紙來讀啊,我剛才說的那段話竟然一點也不走樣,就是這個意思。”
“呀,你這個剝洋蔥的家夥,還真是的,我以為你逗我玩呢。是真的啊。姐,那要照你這麼說,你們家上次那個陝西佬一定是外星人,你聽聽他說話,都是說一半自己吃一半,一定是外星人,思路太快,嘴根本就跟不上思維。還有時小漁,照我看啊,就是一個典型的外星人,要不然,怎麼發神經來寫詩啊。你看看他寫的這些詩的名字,什麼《論一個男人在海府一橫路十二樓尿尿的三種姿勢》,天啊,姐姐,這是人話嗎?還有呢,你等著,我再翻一頁,有了,《想起一個姑娘想不起名字》,這可真是外星人日記啊,肯定是上次他扮演某個角色時認識的女人,沒有想到,一旦進入時小漁這個角色裏,就完全洗掉了底板,忘記原來認識的女人的名字了。”
洋蔥被淘氣的話逗笑了:“得了,你聯想的速度也太快了,不做電影導演有些虧了,你。還扮演的角色,難道說,外星人一個人還可以分裂出好幾幅模板,好幾個麵孔,好幾個人,那不就更亂了嗎?不過,如果外星人真的可以分裂人格,那麼,也就可以解釋得通了,為何那些個男人在外麵彩旗飄飄,卻又喜歡家裏的紅旗不倒,就是因為他們的分裂啊,本來就不是同一個人,隻是身體重疊了而已。”
“姐,我覺得,我們兩個今天有些像哲學家了都,怎麼,我老覺得說著說著就把我自己說暈了呢,我們說到哪兒了?時小漁是外星人,應該不會這麼巧合,外星人怎麼可能還讓我往衛生間遞衛生紙啊,外星人怎麼可能大便的時候非要抽煙呢,忘記拿煙了,還要讓我往衛生間裏送,最重要的一個判斷是,時小漁也喜歡看A片,這也太不像外星人了吧。外星人怎麼能這麼不高尚呢,在我的理解裏,來自外太空的文明,怎麼說最低端的行為也是要講文明懂禮貌樹新風啊。”淘氣想馬上將時小漁從外星人的陰影裏解救出來,於是開始實行自己說服自己的舉動了。
洋蔥自然聽出來淘氣的細微卻已經掩飾不住的小緊張,連忙寬慰她說:“外星人,是人類在日常生活裏的一種美好想象,就像當年沒有飛機的時候,說某個牛人可以騰雲駕霧,一個跟頭翻十萬八千裏。現在想想,在過去當然是吹牛了,然而,現在卻已經變成了現實。所以,外星人,也有可能就像當初明朝寫小說時的意淫一樣,說不定,過不了幾百年,人類已經普遍跟外星人登記注冊結婚了。至於時小漁,淘氣,我看他也不像外星人,你知道我是如何判斷他不是外星人的嗎?”洋蔥停頓了一下,問淘氣。
淘氣搖搖頭,讓手指放在嘴角那裏,訕笑著。不說話,用微笑示意著洋蔥接著說。
“我聽說外星人都不近視眼的。”
“哈哈,哈哈哈……”淘氣被洋蔥的答案徹底顛覆了。
二
“姐,他們來了,你看。”淘氣下了台階,去迎接今天晚上來“普魯斯特”表演的嘉賓們。四個年輕帥氣的男孩。
洋蔥也覺得他們好看,跟著淘氣下來去看他們,好奇地用手拉淘氣的衣服。
淘氣便介紹洋蔥給他們認識,說:“這是我的一個英明偉大的姐姐,她可是博鼇亞洲論壇禦用的英文同聲翻譯人員,厲害得很,可以說多個國家的中文呢。”
洋蔥沒有聽出淘氣最後的一句話,連忙謙虛地說:“哪裏,你們聽淘氣亂說,我隻會兩三個國家的語言。”
那幾個男孩被逗笑了,他們拉開了衣服的拉鎖,上下拉了幾下,聲音很尖銳,是小提琴的聲音。
淘氣便開心地對洋蔥說:“姐,看看,神氣吧,他們,他們是最近在網絡上特別走紅的‘四條拉鎖’,聽說現在比後舍男生還火呢,他們是用自己夾克衣服上的拉鎖,可以上下拉動演奏出動人的音樂,還有合聲呢。我們一會兒認真聽一下。”
四重奏果然新穎,有無數海南師範大學的學生前來給這幾個表演者捧聲,一開始,洋蔥以為是這四個人的同學呢,後來才發現,原來根本就是粉絲,那種瘋狂熱愛的勁頭讓洋蔥發出一聲感歎,她問淘氣,說:“你能做到像他們這樣興奮嗎?”
淘氣說:“知道你又要說你老了,好吧,我也老了,看著這些人在那裏興奮地叫喊,我也感覺自己老了。”
洋蔥說:“我感覺,我好像眼睛有些近視了,老是看不清他們的動作。”
台上正在表演快四版本的《我隻在乎你》,那些拉鎖在四個青春麵孔的操縱下如同四種樂器,有的快如高音的小提琴,有的慢如低沉的大提琴,有的像簫的聲音,幽遠而又寬闊,四重奏將聲音的寬度和深度都得到了展示,聽起來實在是匪夷所思。
隻有一個小時的表演,台下的觀眾將雷鳴般的掌聲送給了他們。時小漁便陪著幾個年輕演員喝咖啡,淘氣在那裏坐了一會兒,便回來陪洋蔥聊天。
淘氣說:“姐,你剛才不是說你的眼睛近視嗎,我想起今天中午看的報紙新聞了,說是遼寧有一個男人,他啊,結婚已經14年了,可是因為他高度近視兩千多度,至今沒有看清楚自己老婆的模樣。”
“是不是啊,太可怕了,那他在公眾場合該如何認自己的老婆啊。”洋蔥有些不信。
“就是因為有一次在公眾場合認錯了老婆,才被媒體報道出來的啊。”淘氣解釋說。
“這樣的巧合是有的,我以前有一個同學倒是因為近視一直以為教室裏牆上掛著一個鍾表呢,有一次活動,報名幹活,他提出要擦鍾表,大家才知道,他將班裏牆壁上的一個洞當作了鍾表,太好玩了。”
“可是,有一個非常不幸的巧合,黎靜姐和宋安慰的分開,竟然也是和近視有關係。”
“是嗎,說來聽聽啊。”洋蔥有些小八卦心態,一聽到黎靜和宋安慰的事情,熱情馬上高漲,湊過來,盯著淘氣看。
“黎靜姐沒有說得太清楚,但是,我聽到一句,宋安慰說,都怪他,怪他沒有看清楚黎靜。”
“你個傻丫頭,這哪是近視眼啊,這是在責怪黎靜姐,大概是說他看錯了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