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經石刻即將昭示天下,各地士子雲集雒都群英會聚,各方名士往來密切談笑有文章。
而軍營的生活注定重複又規律,又一日,魏越在教授軍士閑暇之際正在校場練習蹶張之術。
蹶張弩是用腳踩住上弦的強弩類統稱,所謂的蹶張士擁有充沛、連續上弦的氣力,也不缺射擊天賦。
身子骨終究沒有長開,故而魏越擅長射擊,在上弦過程中氣力難繼,無法連續上弦。換言之,比之射聲校尉部裏比比皆是的蹶張士,在單體戰鬥效率方麵,魏越處於水平線之下。
每次扣動弩機時,隻聞擊發輕響,隨後可見弩矢簌簌釘入土壘揚起一團土塵。
至於箭矢破空聲……除了響箭之外,正常的箭矢射擊都是沒聲音的。
“啪!啪啪啪!”
拍掌聲由遠及近,魏越穩定心神,呼吸平和激發弩機後扭頭,不由一愣,眉目流露喜意,拱手:“王先生怎會至此?”
來人身材格外的驍健一襲虎賁郎裝束,腰間懸著一口長劍,虎賁冠垂下的護簾遮住耳際、臉頰,冠兩側插著赤紅翎羽,隻露出的正臉下是稀疏環臉長須,看著魏越笑而不語,目光和煦。
他身邊鮑鴻先開口,解釋:“揚祖也見了,我射聲士不配環首刀,皆配戰劍。一劍刺出即可致命,故而營中無有刀術教士,專設劍術教士。虎賁郎王越劍術天下聞名,不僅是我射聲校尉部的劍術教士,也是北軍短兵教士。”
魏越的名,就是他父親魏真年輕時仰慕王越武技,而自己因天賦難以達到王越的水準,故而將這個希望放在兒子身上。
而論關係,幽州遼東人王越,與魏越的舅舅、原五原守將呂良關係更好。
王越似乎不看鮑鴻的臉色,左手壓在劍柄上,走近魏越處伸出右手摸魏越的雙肩,微微搖頭,音色低沉有力:“唉,可惜了。”
說著他輕輕一扭腦袋示意,魏越看一眼一臉無奈的鮑鴻,便跟著離去,來到校場邊緣。
魏越忍不住感歎:“與先生一別已有五載,未曾想先生卻位列虎賁。”
天下俠客有三種,有折節下士,四處奔走為國分憂的遊俠,世人以袁紹為代表;有膽氣蓋世,可以做國朝膽魄的氣俠,京中輿論裏那位盛氣淩人的路中悍鬼袁長水袁術是代表;第三種就是為堅持某種道義,進而能舍身赴死的輕俠,王越就是其中代表。
要知道,六年前王越受司隸校尉陽球之令追殺蔡邕一家,半路上反倒截殺陽球派出的其他刺客。蔡邕過陽曲時生病,越騎舊部恰好內遷到陽曲,在王允的努力下,被征發參戰的魏真得以自由,躲過了那場邊軍騎士幾乎全軍覆沒的大敗仗。
魏真帶著兒子魏越接替王越,護送蔡邕去五原郡,有魏真這個五原豪強在,蔡邕倒也安全渡過一年,熬到陽球一夥人下台。而那次短短的際遇,王越因魏越年幼,隨意講了一個讓魏越至今銘刻在心的天大機密。
王越右手負在背後大紅披風下,昂首平視遠方的城牆輪廓:“今日來射聲部勘察新軍武技天賦,若不是鮑鴻提及阿越時口中連連稱奇,某也不會細問。未曾想真是故人之後,更令老夫詫異的是阿越竟然還記得老夫。”
魏越莫名的脊背發寒,扭頭看著王越側臉正要開口解釋時,就見王越扭頭過來麵目嚴肅:“阿越不缺悟性、心性、毅力、機緣,所差不過天賦。可惜,這更易天賦的機緣實在渺茫。”
王越炯炯雙眸映照下,魏越心中猜疑不定,手心發汗:“王先生,難道小子更易習武資質再無良策?”
“此乃天賦,豈是人力、物力所能改?”王越搖著頭,依舊遠眺遠處,語氣漸漸悠長顯得散漫隨意:“不過你用心練武,而立之年做個十人敵還是綽綽有餘的,也無須氣餒。”
十人敵,即在同樣裝備條件下,能擊敗十名郡國兵,這是武將的起點,也是地方豪強縱橫一方的本錢。
想到自己的父親雖然是十人敵,沉心武學之中卻難寸進,其中的苦楚、辛酸魏越極有體會。
魏真的武技如果無法取得大突破,那子孫依舊是豪強出身,做官隻能從羽林騎士做起;若是出身名門,舉孝廉、茂才進三郎署,再外放縣令……多麼平坦、光明的道路啊!
他緊握雙拳,武無第二文無第一,豪強之家想要發達、更進一步顯名於天下成為當世名門高第。要麼家學深厚以詩書經義傳家,擁有遍及天下的弟子,這條路的代表人物就是盧植、鄭玄;要麼以卓越超群的武技作為後盾,以軍功立家,進而轉為詩書經義傳家的名門,當代之中涼州三明的皇甫規一門可以說是代表。
再要麼能像汝南袁氏有那麼好的運氣,桓帝倉促發動政變清洗跋扈將軍梁冀時,幾乎將京中大員清洗幹淨。當時的光祿勳袁盱率領羽林、虎賁、各門守軍千餘人是桓帝手中唯一的兵權,袁盱是事後免於清洗的三名大員之一。
袁盱是袁敞的堂叔,袁紹兄弟的爺爺輩,正是這個人使得袁氏一族在政治大洗牌後占據先機,遙遙領先於各地名門。而魏越一族,在此之前就被梁冀排擠出京,屯墾戍邊於五原。都是為大漢皇室盡忠,其中待遇懸差之大,怎麼能讓人魏越心平氣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