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頭肉少,最難入味,而劉得友做黃魚的手法特別,魚頭,是酥脆香黏的。
他的功夫,其實都在這個魚頭上。
這麼多年,吃過他黃魚的何至千萬,而想著要吃魚頭的,隻有這個小夥計。
劉得友淚水漣漣,讓這個小夥計繼承了他的飯館。
白虎湯
白虎湯是清江浦中醫經常用的一種湯劑,因為裏麵有一味石膏,所以峻猛異常,下藥時要根據病人的體質酌情加減,多一錢送了命,少一錢不治病。
庸醫的辦法是先將石膏減到最少,然後呢,每一劑藥開一次方。病家吃完這劑藥,跑來開方子,他一看,哦,這個人沒有性命之虞,好,再增加石膏一錢。
也能治好人的病,但是延誤病情乃至導致死亡的就更多了——隻要開的藥不致命,那就不是庸醫們的責任了。
韓旗學了幾年西醫,回來時卻在沈墨家的醫館對麵掛了個藥葫蘆,沈墨就知道他要和自己對著幹了。
白虎湯是沈家的秘方,沈墨給韓旗的母親治病,用的就是白虎湯,卻一直治不好她的病,後來,延誤了最佳的治療時間,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病竟也讓她送了命。
韓家和沈墨打起了官司,這道白虎湯的方子才泄了出來。
清江浦的官老爺也是懂中醫的,看過方子就歎一口氣:“算了,也不治你的罪了,但你確實是個庸醫,以後,這個方子你不能開了。”
韓旗,專門給人開白虎湯,而且,他的白虎湯每個病人隻開一劑——一劑,肯定好。
於是有了個很俗的名字:韓一劑。
俗到極頂,卻也是褒獎到了極頂。
沈墨在冷冷清清的院子裏喝茶,聽到韓旗醫館的門口有痊愈的患者來放鞭謝恩,就會輕輕地喟歎一聲。
揭了茶壺蓋兒,就看見氤氳的水汽裏有一個笑眯眯的人影兒。
是個女人。
沈墨趕緊蓋上了茶壺蓋兒,過一會,卻又悄悄揭開了。
你真的不恨我嗎?
沈墨想跟茶壺裏的女人說話,可是好多年,這個女人都隻是朝他眯眯地笑。
韓旗給人看病故意隻用沈家的白虎湯,很明顯是在羞辱沈墨。沈墨呢,人家根本不接韓旗的招——人家一直孤身一人,他韓旗在外學西醫的時候就掙下了養老的銀子,再開門診也沒什麼意思了。
一心一意地在家寫字畫畫賞鳥鬥蟲。
韓旗學西醫用起手術刀眼都不眨,現在開白虎湯又掐得準火候,清江浦人稱他這樣的手段叫“辣操”,完全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樣子。
看看沈墨根本沒有接招的想法,好了,泯了仇恨,不跟他玩了。
韓旗一心一意經營他的醫館,買了房,娶了妻,安穩過日子。
想安穩過日子,日子卻不安穩了。
妻子生了病。
一開始沒在意,等到意識到的時候,已經起不了床了,大渴,大汗,虛弱得不行。
摸摸妻子的脈,斟酌再三,開了味白虎湯。
下人要拿去取藥,韓旗想一想,又把他叫了回來。知母、甘草、粳末,這些藥的分量都沒有問題,可是石膏的分量把他難住了——好像自己的妻子有六分體質,好像,又是七分,再想想,可能隻有五分。
開白虎湯的方子,他第一次躊躇了。
沈墨來了,看一看,說,七分吧。
七分的體質,折算成石膏就是七錢。
白虎湯熬好了,沈墨說我不能走,你們夫妻倆對我懷恨在心、氣性大,我在這裏,她的肝火上升,體質正好是七分,我一走,她的肝火消了,就是六分。
喝下去,好了。
夫妻倆給沈墨道謝,沈墨說,這個方子迅猛異常,所以,大幾對病人有很深感情的醫生都會把握不了分量。
韓旗一楞,撲通,跪下來給沈墨磕了個頭。
沈墨揭開茶壺蓋兒,伸嘴吹那氤氳的水汽,怎麼吹,水汽裏的女人都不散。
女人很好看,還是笑眯眯的模樣。
沈墨漲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