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是,龐玉櫻?
走到床前再細看看大公子的手掌心,被壓出了紅印子,想必是昏迷前就緊緊攥在手裏,即使是昏睡了也沒放開,阿離心裏想,難道公子早知道自己會昏迷?難道他知道龐玉櫻下藥的事?以此來提醒我不成?
眼見大公子昏迷了三天,自己想去找龐玉櫻理論,想著必得叫上秦媽媽做個見證才行,結果遍尋秦媽媽不著,隻好自己過去。
暑天天氣漸漸熱了,阿離走起路來不知不覺就掛著汗,走著走著一吹風,加上三天沒合眼,自己也覺得昏沉起來。可一想起大公子還在臥床,也就加快了腳步。
走到二公子他們房門外,正好聽見裏麵有人說話。
“你知道的……,你又何必勉強”說話的是個男人,應當是二公子。
“我偏要勉強。”這便是龐玉櫻。
阿離迷迷糊糊,聽得不太真切,這時候,有人開門出來,她挪步子想進去,腳下卻仿佛有千斤重,又仿佛鵝毛一樣輕,耳朵裏嗡嗡作響,不自主地閉上了眼睛,向後仰了過去。
“哎,小心”
嚴少卿伸手一把摟住了她的腰身,在日光的暈圈中,阿離又看見了那分明的眉骨,深邃的眼窩,直挺的鼻梁,那極美的金色睫毛,恍若天人,她想,古曲裏唱的,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恐怕也不過如此罷。
“小嫂,小嫂!怎麼了?醒醒!”
帶著連日的疲憊,阿離在寬廣的臂彎裏沉沉睡去了。
阿離睜開眼,仿佛是躺在自己房間的塌上,腦門兒上冰涼涼的,用手一摸,敷著一條濕手巾。
“姨娘,你醒了,你有些發熱,定是這幾日沒有休息好的緣故。”小釵又道:“二少夫人,我們姨娘醒了。”
阿離想起自己原是要去質問龐玉櫻,沒想到她倒自己先來了,隻是小釵在這裏,不好發作。
“小釵,我好了,你去廚房看看,藥好了沒。”
“誒。”
龐玉櫻見小釵走遠了,立時把房門拴住,三步兩步走到嚴昭明的床前,喂他吃了一把藥粉,轉身要去拿水,阿離趕緊起來阻止,無奈腳底沒有力氣,一下子摔在地上,又想叫人來,可是自己才剛醒,一口水又沒有喝,喊也喊不出來。
這邊嚴昭明已經吃下了藥粉,龐玉櫻又過來扶阿離,阿離甩開她的手,自己站起來,沙啞地喊道:
“龐玉櫻!你怎麼敢……”後半句話還沒有說出來,就聽見了咳嗽聲。
嚴昭明醒了。
“二少夫人,二少夫人,二爺找你呢!”小倩在外麵急急地拍門找人,阿離想拉住龐玉櫻,嚴昭明卻咳得厲害,阿離沒有辦法,隻能任由她走了,以後再分辯。
待料理幹淨,阿離扶著嚴昭明坐起身來,
“公子,這……”
阿離想問,嚴昭明卻不說話,隻是突然用手攬住了阿離,一把抱過來,阿離正驚疑,想掙脫開,卻感覺到嚴昭明將一個東西塞到自己的手裏,道:
“放心。”
嚴昭明的一反常態,加上上次夜裏在她手心寫的“有人”二字,龐玉櫻和秦媽媽不同尋常的行止,令阿離深覺,自己二人的一舉一動,必定在什麼人的監視之中。等到夜露深重時,阿離才敢將手裏的東西拿出來細看,借著月光,就是那枚櫻花耳環。
“放心?”是讓我放心他?還是放心我自己?這櫻花耳環,這,難道是,讓我放心龐玉櫻?這大公子,究竟生存在怎樣的危機裏?嚴家這一家人,必定隱藏著大秘密。
阿離想起了林妃嫣,當年那個弱柳扶風,我見猶憐的二小姐,想起了往日的歡樂和恩情,有那麼一瞬間,她決心拯救這個自己主子曾經摯愛的男人,雖然不知道眼前是怎樣的危機,她仍想學著成為一個無堅不摧的保護者。隻是她自己並不能承認,她對嚴昭明,也有,說不出的關心,說不出的可憐。
然而,她又何曾沒有怨恨呢,她才十六歲,花一樣的年紀,如果能嫁給一個平凡人,一個小商賈,一個小農,甚至一個小廚工,白日為生活奔忙,夜晚有床笫之歡,又未必不快樂。而今時今日她所要承受的一切,都是因為林老爺——她最愛的主子的父親,那個害她嫁給這樣一個人,害她悲苦一生的人,害她身不由己,在矛盾中掙紮,卻又不能哭,不能反抗,不能報複,甚至不知道能不能能自保的人。
在夢裏的時候,她也常常想,如果當初自己的父親沒有把自己賣進林府,今天,又是什麼光景呢。
人啊,在自己所處的處境中,自以為清醒,其實正是最糊塗的那個,自以為能看清楚別人的所在,其實卻不知道,自己,正站在深淵的邊緣,隻要一個不小心,就能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