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檢察官兄弟(1)(1 / 3)

風起時,我正站在路邊,站在一棵叫不出名的樹下,望著路上匆忙和不匆忙的人們。

狂風加大了力度,原先靜靜躺在綠化帶裏的落葉,被迫飛舞在半空,再灑滿路麵。行人踩在落葉上,發出一種像磨牙的聲音,聽著極不舒服。

太陽開始虛弱,巡街的賣報人把衣服套上光膀子,吆喝聲比先前更大。手機在褲帶上震動,我停腳想掏出,抬頭看見一個民工模樣的老兄在我不遠處對著手機吼,又打消此念頭。我不是民工,也不是下崗工人,是什麼?我已想了兩年。

走了一段路,手機的蜂鳴仍在腰間。現在不急接聽了,急著找方便的地方,手機震動引起的反應。四下裏張望,周圍是鱗次櫛比的高樓。這條街,被我稱為"白領街"。如此黃金地段,誰會用於建公廁?今天,特意來參觀"白領"們如何上下班,或者說是來等待可能發生的豔遇,莫非在某個寫字樓的衛生間碰上?

徘徊在有一對紅色石獅的大樓門前。我不怕石獅,石獅後麵的保安讓我徘徊。以前,我當保安可沒他們這麼凶神惡煞。幾個衣冠楚楚的人從我身邊掠過,沒看石獅,也沒看保安,昂然步入大門。

我打量自已,也是穿名牌,也是衣冠楚楚的呀!皮鞋剛在路邊花了兩塊錢擦的呢!深呼吸幾次,腳卻不聽指揮,沒往前走,而是向後退。

攔出租車回到家,花了十三塊半。輕鬆從衛生間出來,手機再次響起。

"以為你失蹤了!他媽的,半天不接電話。"老曾的大嗓門,從手機傳來像野獸叫春,"你馬上過來,我給你下跪。"被人求去吃飯,聽起來相當受用。老曾以前做過保安經理,我曾經是他手下。

"你幫我扮大股東。"老曾講了重點。

隻要在家,赴宴是我一天中最重要的事。不知道別人幹嗎喜歡請我,快成"三陪先生"了。可能人家怕我沒事幹也沒飯吃吧!我是有選擇的,不是老曾我不會答應這麼快。今天,請我的還有五頭,五頭是米粉店老板,做的黃燜狗肉很對我胃口。

翻箱倒櫃找出一隻皮包,把錢夾、手機放進去,仍覺空,又放進兩包煙和一包餐紙。夾包在腋下,站穿衣鏡前,有點大股東的味道。

"好吃街"也是我起的名,愛好之好非好壞之好。通街步行不過十分鍾,卻有高中低檔數十家酒店。每到一個城市,我必定免費為當地命名一條"好吃街"。也許中國人沒有合法的"紅燈區","好吃街"成了男人消耗精力的最佳場所。

"皇莊"是"好吃街"上首屈一指的酒店,來這裏吃過飯,能向人炫耀。不說它裝飾多豪華,門前有幾杆旗,單單幫開車門的大胡子印度人,就讓人自命不凡了。我坐出租進入門廊,印度胡子大概嫌車不好,漠然站立。我把車門關得很響,走過他身邊狠狠地瞪他,他連酒店門也懶得幫我開。

"皇莊"的包廂以皇帝名為名,老曾訂的一間叫"朱元璋"。我出電梯正要找,老遠看見老曾新刮的光頭。

"龍主任馬上到,剛通的電話。"老曾穿一件新襯衫,和他的光頭自成一體。包廂裏又鑽出兩個光頭,是老曾的夥計阿勝和阿正。兩人咧開嘴笑,露出香煙熏黃的"金牙",算是打招呼了。

"撞鬼啦,學朱元璋當和尚呀,哈哈......"我望三個光頭發笑。

老曾哀聲歎氣說:"倒黴,剃光頭去晦氣。"我說,"我看你們倒是匪氣十足,以為來打架呢!"

"打就打,誰怕那個臭婆娘!"碩壯的阿勝惡狠狠地說。

老曾白眼瞪他罵:"少他媽胡說八道,進去待著,要不滾蛋!"阿勝不敢頂嘴,乖乖進包廂。胖而不憨的阿正朝我笑說:"文哥,有煙嗎?"

我拉開包。老曾已從新襯衫口袋中,掏出一包煙砸到阿正光頭上,又從褲兜掏出另一包,遞給我一支。

"準備大放血了。"我看了煙牌子才點燃。

"放血不怕,就怕人家連生路也不留。"老曾愁眉苦臉,又一聲長歎。

我拍他的肩安慰說:"不就一輛車嗎?頂多賠個三兩萬,白忙半年而已。蝕財人安樂,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三兩萬?"老曾的眼大如牛,"你講得輕巧,奔馳320啊!"我收起笑容,不再吱聲,懊惱電話裏沒問清楚。看樣子,這餐飯非但吃不開心,弄不好惹上麻煩。

"老板,要幾個小姐吧?"兩個妝化得像唱大戲的女人,不知幾時走到我麵前,我望其中嘴唇會閃光的一個,對老曾笑道:"美容汽車幹嗎?美容女人一定發。"老曾朝女人大吼:"一邊去,滾遠點!"大有不走就打之勢。

龍主任來時,我還在想脫身之策,硬著頭皮迎上去。

"龍主任,這是我的......那個大股東,文革。"老曾介紹我時眼睛是閉的。

龍主任是個瘦小的中年人,動了動金邊眼鏡,麵帶驚色問:"真的是姓文名革?"

"如假包換。"我恭敬遞上名片,笑容可比職業"三陪先生"。

"有意思。"

進了包廂,見到另兩個光頭,龍主任覺得更有意思。手中的名片掉了兩次,和同來的三個男女如履薄冰,戰戰兢兢落座。兩個光頭目光如狼,一刻不離客人身上,像在鎖定打哪個部位致命。老曾理虧心虛,低頭不語。足足幾分鍾,包廂內安靜得像一個人沒有。服務小姐上完菜、斟完酒,掃一眼這夥奇怪的食客,躡手躡腳出門。

"喝酒!"我的嘴巴原來很笨,不比老曾好多少,他請我幫腔是個錯誤。

龍主任喝下一杯酒,沒動筷,大聲地清嗓,用紙巾揩嘴唇,眼望桌麵說:"今天我不代表工商局,不代表消協。你、你們有誠意私下和解,我以朋友的身份來坐坐,如果不想談了,請到法院去,酒也免了。文老板,車主......"他望我,又望坐他身邊一個珠光寶氣的胖女人,那是奔馳320的車主。

老曾見我無動於衷,鼓勇氣站起要說話,我一把拉他坐下。

"無所謂!"女車主說話了,從名牌皮包抽出幾張紙,"龍主任說,你們願意私了,看在老曾也是老關係,我才來的。買不到半年的奔馳,一罐假機油全燒毀了。你們認真看,公安、消防、檢驗部門出的證據,樣樣齊全,不會冤枉......"

我接過那幾張紙,邊看邊聽她講,老曾也湊過頭來。

"老實說,打官司我獲賠更多,隻是不想費神,再說老朋友了,下不了臉。錢嘛!總不及人情的,算是萬幸,沒傷到人,要不賠多少錢也沒用。我這個人最好說話了,喜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