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清華

名家

作者:倪文華

有“文墨”的人,是父輩對腹有詩書、能寫一手好字的人的一種尊稱。因此成為一個有“文墨”的人是父親對我的最大期許。父親上世紀60年代初舉家從湘潭遷往林邑,我的少年是在湘南地偏路遠的礦山裏度過的。每當除夕之夜,父親會燒一堆柴火,讓我們兄妹幾人圍坐守歲。他用地道的湘潭話眉飛色舞地講老家那些軼聞趣事,在我腦海裏刻下了尚書結拜、木匠大師、和尚詩人等等故事。

逝者如斯,當我在湖湘文苑中知曉了一代文宗湘綺樓王壬秋、藝術巨匠齊白石、著名詩僧八指頭陀,這些在湘潭老家廣為流傳的名人軼事時,我才明白父親早早地在我心田播下了“文墨”的種子。

我大學學的是美術設計,從事的是行政工作,業餘時間全給了我喜歡的文翰楮墨。一種本是書生的情懷總是縈繞於心。記得我少年時最早買的幾本書就是《陶淵明詩集》《詩人李白》《唐詩三百首》等,詩意的浸染使我日後臨帖弄翰有了些許文氣。

在三十多年的學書染翰過程中,我追慕過金文秦篆的“金石氣”,心儀過漢魏唐碑的“廟堂氣”,浸淫過晉韻宋意的“書卷氣”,旁涉過明清的“浪漫氣”, 遊走在碑與帖的兩極,識陰陽之變幻,察剛柔之極地。晉韻為宗,宋意為輔,唐草為養,抒情為象,寫心為本。不論習碑學帖,臨楷揮草,自然而然地表現出一種“文氣”,流露出一種清華靜逸之象。這種“文氣”因我名字與生俱來,抑或與年少時播下的“文墨”種子有關。我喜歡用草書來表現唐李商隱“無事經年別遠公,帝城鍾曉憶西峰。爐煙消盡寒燈晦,童子開門雪滿鬆”的詩意,也是緣於少年時圍火守夜、開門見雪的記憶吧。雖然我從未見過壬秋公、白石翁,但他們就是我心中時常懷想的先賢“遠公”;他們就是寒夜裏爐煙消盡後的一絲火星,給我孤寂的心靈些許溫暖。

文墨心中象,揮毫硯田香。

忙過之後,最想做的事就是靜下心來寫字。

累了之後,最容易解除疲勞的事是寫字。

醉了之後,揮灑心中豪情的還是寫字。

樂時寫、憂時寫、醉時寫,在與文墨相守的時光裏,消磨寂寞的是一副筆墨,啃食孤獨的是一副筆墨,賺取豪情的是一副筆墨。在青燈黃卷、石硯古帖的繾綣中,將才情付與字裏行間點線變化的一波三折,將生命激情傾瀉於柔毫寸管攪動的古硯微瀾。沉潛在魏晉的風韻裏,在那裏感覺春花明月、流水曲觴、惠風和暢;回眸於唐人的深庭厚院,體味筆墨線條與家國情仇的慷慨悲歌,遙想盛世唐朝的恢宏奇宕;流連於宋人用人生況味寫就的筆紮翰墨,喟歎宦海沉浮中的超然適意;徘徊於明清諸子排遣胸中鬱積而營造的墨團粗線裏,感受到生命的張揚無常與國破家亡的深深悲情。

無論人生如何變幻,世事如何動蕩,綿延不息的是“文墨”的火種、“文墨”的精神。

2014年12月大雪日於長沙望湖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