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夢到一隻火紅的鳥和一條白龍在空中糾纏。周圍是冰冷凜冽的風。她不過是夢中的旁觀者,卻時刻感到烈風的利刃片片刮進她的肌膚,她踉蹌著向前逃,前方是濃的化不開的迷霧,前方是深不見底的斷崖。她看不到終於一腳踩空,直直栽下去,像一隻斷翼的血色的蝶。耳邊帶起呼嘯的冷風,及腰長發飄散著拂上耳畔,愈來愈快的心跳讓她窒息,她安慰自己,快醒了吧,快醒了罷。這一次卻與往常的夢魘不同,她遲遲無法醒來,在夢中的斷崖下繼續下墜,片刻,上方的濃霧裏隱出一個白影伸出手驀地撈住她的手腕,她急墜的身體在半空驟然停住,鮮紅的衣袂在風中上下翩飛,霧氣仍未散去,靜默中,頭頂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小音。”
她眼珠微動,終於能夠動彈,抬手拊上雙眼,大片水澤毫無征兆和理由的從指縫中漫出。
躺在身旁的如夏似乎察覺到動靜,翻過身來,看到她這個樣子著實嚇了一跳,忙起身摟住她:“小美人,你怎麼了?”
如夏叫她小美人,因兩年前她被她從護城河邊草窩裏拖回來,有幸撿回一條小命,卻無從知道自己是誰。如夏笑起來很好看,唇邊攢著淺淺的梨渦,道:“你長得這麼好看,那我便叫你小美人吧,我也是一個人,咱倆以後一塊兒住,你看好不好?”她抬起頭,如夏的眼睛清澈的好似一湖秋水,那裏倒映著自己的模樣。半晌,她聽見自己微笑道:“好。”
她拿開手,對上如夏一雙擔憂的眸子,喃喃道:“小音…”“蕭音?”如夏眸色一亮:“你想起什麼了,對不對?”她有一瞬的失神:“啊,也許我是叫蕭音罷…”那廂倒好像找回了自己的名字一樣高興:“你一定會都想起來的,小…音,”她忽的又抬起頭來:“那萬一你都想起來了,是不是要離開我啊…”她堵住如夏的嘴:“怎麼會,就算有天你嫁人了,我也黏著你。”如夏抵住她的腦袋輕笑:“那今日我們去繡坊交了差,你陪我一塊去如意坊買點心。”
外麵日頭正好,如夏嘴裏塞了半塊芙糕,說話含含糊糊:“小音啊,這兩日左右咱們都閑著,去買兩本新的戲本子瞧瞧罷…”如夏說以後要喚她小音,蕭音太生分,她痛快應了。兩人都不愛聽戲,對戲本子倒癡迷的很,她說戲詞讀到心裏是一種味道,聽人唱出來又是另一種味道,而很顯然她更喜歡前一種味道。如夏兩眼汪汪,感歎兩人著實高山流水情,兩年下來攢了半屋的戲本,仍然樂此不疲。
話本攤前人影寥寥,她隨手挑出一本翻開,正看到那句“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淒淒慘慘無人念”,一把折扇嗒一聲敲到紙麵上,一句輕笑傳到耳中:“在下唐突,然一路過來,覺得姑娘實在眼熟,敢問姑娘芳名?”她抬起頭,著一襲水藍衫子的年輕公子正立在麵前。
唔,這水藍衫子有一副精雕細琢的好麵孔,很有些翩翩書卷氣。她四下裏看看,街上人不知什麼時候少了許多,如夏也不知逛到哪裏去了,她暗忖若說自個兒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些不合禮數,便答了“蕭音”二字。水藍衫子沒來由愣了半晌,又道:“在下宮汎離,姑娘可有聽過?”這話問的卻有些試探的意味,她正經想想,坦誠表示從未有過。水藍衫子眸色微不可察的黯了黯。
她果然還是隻記得那個人罷。
蕭音看著水藍衫子一係列不正常動作,猛然想起自己手裏還捧著戲本子,終於反應過來,如夏都不曉得跑哪去了,自己還在和這個怪人兜圈子,怪嚇人的。想到此節,她福一福道:“公子若沒有其他事情,小女子便先回去了。”沒等水藍衫子答話,便付了錢抽身往回走,尚未走幾步,身後水藍衫子的聲音頗渺渺的傳來:“是回去的時候了,小音。”
她心道這真是廢話。
她找了半天也沒見到如夏。殘陽掛在天邊散出淒豔血紅的光,遠處卻哐哐響起幾道雷聲,她的心樸樸狂跳起來,又道不出緣由,隻加快了步子往住處走,不知多久,終於到了巷口。隨即,衝天的火光漫入眼簾。
她的大腦轟一聲全部空白,嘈雜的求救和呼喊聲刹那衝到耳裏來,慌亂的人群在巷子裏推搡哀嚎,一個接一個擠出來,她沒有看到如夏。蕭音的心似乎空了一塊,她心慌意亂抓住從身旁擦過的人:“大娘,如夏呢!如夏回來了嗎?她在裏麵嗎?!”老婦人滿臉是淚,顫抖了一雙手:“,她下午回來…那雷正正劈到巷子最裏頭…如夏…怕是沒能出的來啊…”那正是她倆的住處。她的雙眼驀的睜大,戲本子嘩啦一聲掉在地上,整個人呆立在原地。嘈雜聲仍然不絕於耳,幾番推搡讓她差點摔在地上,遠遠有農夫推來了救急的水,她急急衝過去,一桶水滿滿當當澆在身上,衝進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