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3)

法雷爾突然起身,德索亞也隨之站起。“神父艦長,”法雷爾正式宣布,“我來此,是為了轉達樞機秘書盧杜薩美大人的問候,先生,他祈願你在基督的護佑下,完全恢複生命和健康,並請你明天早晨七時整,前往羅馬教廷教義部議室,拜會盧卡斯·奧蒂蒙席,及聖部其他任命官員。”

德索亞大吃一驚。他能做的,僅僅是迅速立正,順從地點點頭。作為一名耶穌會士兼聖神艦隊軍官,經過嚴格訓練,他已經習慣了服從。

“很好。”法雷爾神父說完,便離開了。

基督軍修士離開之後,德索亞神父艦長仍舊在神父宅邸休息室裏呆站了幾分鍾。作為區區一名神父和指揮官,德索亞極少參與教會的政治陰謀和明爭暗鬥,但哪怕是鄉下來的神父,或者最為懵懂的聖神武士,都知道梵蒂岡的基本構架和職能。

在教皇之下,主要有兩大行政體係——羅馬教廷(梵蒂岡)和所謂的幾大聖部。德索亞知道,教廷這一行政機構,繁冗臃腫,錯綜複雜,它的“現代”形式是由西斯科特五世於公元一五八八年製定的。教廷,包括了國務院,即盧杜薩美樞機的權力基礎,他名義上是國務秘書,實質上卻據有首相的權力。自十六世紀以來,各任教皇便經由通常稱作“舊教廷”的機構行使權力,而國務院則是它的核心部分。除此之外,還有“新教廷”,那是在梵蒂岡第二屆理事會上創立的(人們通常簡稱之為“梵二會議”,一九六五年大會圓滿落幕),它最初隻包含十六個次級機構。在尤利烏斯教皇長達二百六十年的統治之下,這十六個機構已經壯大,發展成三十一個互為牽涉的實體。

但傳喚德索亞的,卻不是教廷,而是聖部的一個部門。這些聖部之間通常各自獨立,勢均力敵。法雷爾明確通知他去所謂的教義部,這一組織在過去的兩個世紀裏,已得到——或者更為準確地說,是再度獲得——極大的權力。在尤利烏斯教皇統治下,教義部再次擁護教皇作為長官,這一結構上的改變,給這一聖部帶來了新生。在尤利烏斯教皇當選之前的十二個世紀裏,該聖部(自公元一九〇八年至一九六四年稱為神聖法庭)的重要性一直在降低,幾乎就像是一個退化的器官。但如今,在尤利烏斯的統治下,人們似乎能穿越五百光年的空間,回溯三千年的曆史,感受到曾經的神聖法庭那一手遮天的權力。

德索亞回到起居室,背靠在先前所坐的椅子上,腦子暈暈乎乎的。但現在他知道,在次日清晨拜謁神聖法庭諸位官員之前,他不會見到格列高利亞斯,也見不到紀下士。甚至,他將永遠也見不到他們。德索亞想要理順其中的脈絡,搞清楚他為什麼會被拉入這樣的一場會麵,但教會的政局、敵對的神父、聖神的權力爭鬥,這一切混亂糾結的形勢,以及他那剛剛重生的迷糊頭腦,讓這脈絡最後都變成了一堆亂麻。

但他對此一清二楚:教義部,先前被稱作神聖法庭的部門,在更名前的幾個世紀裏,一直叫作全教宗教裁判所。

正是在尤利烏斯十四世教皇的統治下,宗教裁判所又開始興盛壯大,向它當初的名聲及恐怖逐步靠攏。並且,德索亞必須於次日清晨七時整出現在他們麵前,沒有任何準備,無人可供計議,也無從得知會被加諸怎樣的指控。

巴喬神父匆忙走進門來,他那天使般胖嘟嘟的臉龐上掛著笑容。“和法雷爾神父的交談還愉快吧,孩子?”

“嗯,”德索亞心不在焉地說,“很愉快。”

“那就好,那就好,”巴喬神父說,“不過,我覺得該來點湯了,先祈禱吧——天使經——然後早早道個晚安。不論明天是福是禍,咱們都必須精神抖擻地麵對,不是嗎?”

孩提時代,聽外婆吟誦那無窮無盡的詩句時,有一首短詩我總是百聽不厭,它的頭兩句是——“有人說世界將結束於熊熊烈焰,有人說世界將消亡於凜凜寒冰。”外婆並不知道這些詩句出自誰人之手——她猜是個名叫弗洛斯特的大流亡前詩人,但就算那時年紀還小,我也覺得這樣來刻畫火與冰,實在是太做作,不太可信。可是,世界會在火或冰中消亡的想法,就像那簡單的詩行歌舞般的節律一樣,一直都留在我的心裏,經久不滅。

我的世界,似乎是要在凜凜寒冰中消亡了。

冰牆之下一片漆黑,並且冷得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我曾被燒傷過,有一次,在乘遊船沿湛江逆流而上的時候,煤氣爐發生了爆炸,我的雙臂和胸口輕度燒傷,卻疼痛異常,從此我知道了火焰的熾烈。這裏的冰寒儼然具有同樣的力度,猶如某種緩慢燃燒的火苗,在將我的血肉切作碎片。

腋下的繩子拴得很緊,強勁的水流很快就將我衝得調了個頭,我現在兩腳朝前,在黑暗的河道中被拖著前行。我舉起雙手護著臉,不讓它撞上冰牆底部那些岩石般堅硬的冰脊。貝提克在木筏上穩穩屹立,猶如一個製動器,穩住我的前行速度,繃緊的繩索把我的胸膛和腋窩勒得緊緊的。水流不斷把我的身體托高,撞向浮冰那凹凸不平的底麵,像是正被人拖過崎嶇的岩石地,我的雙膝很快就被鋒利的冰刀劃得傷痕累累。

我穿著襪子是為了保護腳不讓冰劃傷,而不是為了禦寒;但現在看來,在我撞上冰脊的時候,它的保護作用微乎其微。我還穿了貼身短褲和汗衫,但麵對利如針刺的嚴寒,它們也無法提供任何的保暖作用。我脖子上繞著通信裝置帶,語聲片壓在喉頭,不管是否出聲,隻要聲帶震動,就能把信息傳遞出去。耳塞沒有一絲鬆動。肩膀上是一個防水袋,用膠帶緊緊固定住,裏麵裝有塑料炸彈、雷管、引線,在最後關頭還放了兩個閃光彈進去。我的手腕上纏著小型手電激光器,它狹窄的光線刺穿黑暗的河水,從冰麵折射回來,但並沒照亮多少東西。自打從海伯利安的迷宮出來後,我就一直很少用激光器:手提燈更有用一些,光線更寬闊,消耗的能量也更少。手包上的激光器在平時沒多大用處,但作為一種切割性武器,它可用來在冰上鑽孔,用以安放塑料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