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妮婭對微纖維帳入迷了,我得承認,她精湛高效的塑形技巧,使得我多年來造的所有棚屋都變得不值一提。站在撐杆的操縱地點上,隻要一貓腰,就能進入單坡屋,它的前部有一個漂亮的屋簷,可以替我們遮擋烈日和風雨,但視線卻不會受阻,屋子兩側有漂亮的前廳,我們的一箱箱裝備放在那兒,不會被打濕。在帳篷的角落裏,她已經攤開了塑料墊和睡袋,帳篷中部的高坐區域可以讓我們很好地看清前方的東西,現在那兒堆起了一圈一米寬的石頭,上麵放著火盆和餐具,還有加熱立方體。中心孔上吊著一盞提燈,被設置在燈籠狀態。啊,我必須承認,整體效果真是愜意極了。
不過,女孩並不是整個下午都在做這頂愜意的帳篷。我本以為她會站在一旁看我們兩個男人辛辛苦苦地幹重活兒——那天天氣越來越熱,一個小時後,我就把上衣全脫了——但伊妮婭幾乎是馬上和我們一起幹起活來,幫我們把砍下的樹幹拖到裝備地,綁紮,鑽釘子,擰螺栓和接榫,然後開始設計。她指出,我在訓練中學會的安裝方向舵的標準方法太過馬虎,是不合格的,她把支撐三腳架的底座移到更低更遠的位置,這樣一來長長的撐杆操作起來就更容易了,也更有效率了。她還向我們展示了兩種不同的方法,在對木筏下部的交叉支撐板進行連接時,能做得更緊、更堅固。我們所用的各種式樣的圓木,都是伊妮婭用彎刀削出來的,我和貝提克隻能站得遠遠的,以防被飛濺的木屑擊中。
但是,即便三個人都賣力幹活兒,等造好木筏,把裝備搬到上麵後,天也幾乎已經黑了。
“我們今晚可以在這兒露營,明天一大早開船。”我說道,就在說話的時候,我明白自己其實不願意那麼做。他們兩個也不願意。我們爬上木筏,用長撐杆撐離河岸,如果水流過於平緩,我們將撐篙前進。貝提克掌舵,伊妮婭站在木筏的前端,留意著淺灘或者隱蔽的岩石。
最初的幾個小時裏,木筏之旅非常迷人,甚至可以說具有一種魔力。經過了一整天在悶熱的叢林中揮汗如雨的工作,現在站在緩緩移動的筏子上,偶爾在河底的淤泥上撐上一杆,注視著黑牆般的叢林在身邊緩緩而過,那可真像是天堂。太陽就在我們身後,幾乎已經下山,有幾分鍾,河水紅燦燦的,就像是滾滾的熔岩,河流兩側,裸子樹木的下部被反射的光線照亮,似乎也在熊熊燃燒。天色逐漸變暗,最後變黑,我們還沒看到一眼夜空,雲層就從東麵湧來,一如昨夜。
“我想知道飛船有沒有完成定位。”伊妮婭說。
“咱們呼叫一下,問問看。”我說。
飛船還沒有確定它的方位。“但我能確定,這兒不是海伯利安,也不是複興之矢。”從手腕上的通信誌中傳來輕輕的聲音。
“啊,真是讓人鬆了口氣呀,”我說道,“還有別的消息麼?”
“我已經潛入了河底,”飛船說,“很舒服,我正準備……”
突然間,彩色的電光起伏著劃過北方和西方的地平線,暴風開始猛烈地鞭打著河麵,我們趕緊跑去護住我們的東西,以免被刮跑。河水泛起白浪,趕著筏子朝南邊的岸上移去,通信誌發出劈裏啪啦的噪聲。我用拇指按了一下,將手環關閉,集中精神撐篙,而貝提克也重新掌起舵來。有那麼幾分鍾,我很害怕筏子會被浪花和咆哮的暴風撕碎。筏首正劈波斬浪地前進著,一會兒升起,一會兒落下,天很黑,唯一的亮光就是這一陣陣或絳紅或緋紅的閃電。這一晚,我們聽見了雷聲——隆隆巨響,就仿佛有人在岩石台階上滾著龐大的鐵桶,正往下朝我們奔來。與昨晚一樣,極光舞動著,將天空撕裂。刹那間,一束絳紅的霹靂擊中了北岸上的一株裸子樹,那棵樹隨即猛地燃燒起來,冒出五顏六色的火花,我們三人都被這景象驚呆了。身為一名前遊艇船員,我開始咒罵自己的愚蠢,竟然讓大家直接暴露在這樣一條寬闊河流的中央——現在特提斯河已經足有一公裏寬——卻沒有避雷針或者橡皮墊。我們什麼也不能做,唯有盤坐在那兒,愁眉苦臉地看著彩色的光束劈在河兩岸上,也照亮我們前方的東部地平線。
接著又突然一下子下起雨來,雷電交加。我們趕緊跑進帳篷——伊妮婭和貝提克蹲伏在前門邊,警惕地留意著沙洲或者浮木,而我則站在後門邊,伊妮婭造帳篷的手法很精妙,我能在撐船的同時躲在帳篷的遮蔽下。
想當年,在我還是個駁船船主的時候,湛江上常常暴雨連連。我記得當時自己縮在漏雨的舊船上,心裏思索著,要是暴雨把船浸透,船會不會沉下去。但我不記得哪場雨有這次那麼猛烈。
有那麼一小會兒,我以為我們又來到了一座瀑布上,這座更大,我正盲目地抵著強勁的水流撐著撐杆。但事實上我們還是在往下遊前進,前頭並沒有什麼瀑布,隻不過暴風雨實在是太猛烈了,我還是頭一回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