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應讀此。

如果你讀這本書,隻是想知道和彌賽亞(我們的彌賽亞)做愛是什麼感覺,那你就不該繼續讀下去,因為你隻是個窺淫狂而已。

如果你讀這本書,隻因你是詩人那部《詩篇》的忠實愛好者,對海伯利安朝聖者的餘生之事十分著迷且好奇,那你將會大失所望。我不知道他們大多數人發生了什麼事。他們生活並死去,那是在我出生前三個世紀的事情了。

如果你讀這本書,隻是想更加深入地了解“宣教的那個人”所傳授的信息,那你也將大失所望。我承認,我喜歡她,但更多是把她看作一個女子,而非導師,或者彌賽亞。

最後,如果你讀這本書,隻是想獲悉她的命運,甚至是我本人的命運,那你也選錯東西了。雖然我倆的命運似乎比任何人的都要確鑿無疑,但是,在她的命運了盡的那刻,我並沒有陪伴在她的身旁,而現在,就在我寫下這些文字之時,我自己的命運也在等待著它最後一幕的落下。

如果你依然想讀下去,我會感到十分驚奇。但我已經不是頭一遭遇見吃驚的事了。最近的幾年不可能之事一件接一件發生,一件比一件不可思議,一件比一件無可避免。我之所以寫下這些,就是要分享這些記憶。也許我真正的動機並非是要分享——我幾乎肯定,我寫的這些東西不會被人發現——而是要一五一十地記載下事件的經過以及原委,理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在我明白自己說的話之前,我如何知道我是怎麼想的?”某個大流亡前的作家曾這樣寫過。完全正確。我必須明白事情的準確經過,才能知道該如何去看待它們。我必須親眼見到整個事件躍然紙上,所有的感情從筆端流淌而下,這樣,我才能相信這一切真的發生在我身上,並將我感動。

如果你讀這本書的理由和我寫這本書的理由一樣——為了將過去幾年的混沌整理出一點模式,將這基本上雜亂無章的事件強製性地理出一點頭緒(在過去幾十年中,這些事統治了我們的生命)——那麼,你到底是讀對東西了。

從何講起呢?也許,該從死刑說起。但說誰的死刑呢——我的還是她的?如果是我的,又是哪一次?我麵前擺著好幾個選擇。也許,最後一次比較合適。以結局為開篇。

寫下這些東西的此時,我正被關在一個薛定諤貓箱中,它正沿著高空軌道環繞著孤星世界阿馬加斯特。貓箱其實不是什麼箱子,它僅僅是個殼體光滑的橢圓體,長僅六米,寬僅三米。這寸方之地,便是我度過餘生的地方。我這寸方之地的內部陳設像是間極其簡樸的單人房,裏麵有個黑匣式空氣廢物循環器、一張床、食物合成器。最後就是馬桶、水槽、淋浴間,但後麵這些東西被安置在一張纖維塑料的隔膜後,我不清楚它們被放入隔間的理由。永遠也不會有人來這拜訪我。隱私就像是一個空洞的笑話。

我有塊寫字板,還有一支觸筆。我每寫完一頁,就會把它轉印成皮紙的硬拷貝,那些皮紙是循環器造出來的。在我這寸方之地中,每一天的可見變化,便僅僅是糯米紙般薄的書頁在一點點地堆高。

我看不見毒氣瓶的存在。那東西被安在貓箱的靜動外殼中,並連接到空氣過濾單元,隻要誰企圖動動瓶子,或是打算在殼體上鑿個洞,就會觸發氰化物。輻射探測器,其定時器,以及同位素元件都安裝在殼體的靜態能量場中。我不知道隨機的定時器什麼時候會激活探測器,也不知道同樣的隨機計時單元什麼時候會打開屏蔽微量同位素的鉛質防輻射屏障。我永遠也不會知道同位素會在什麼時刻放射出粒子。

但是,隻要那同位素一放射出粒子,我就能知道探測器什麼時候會被激活。我首先會聞到苦杏仁的味道,一兩秒鍾後,毒氣將殺死我。

我希望,那僅僅是一兩秒鍾就能完成的事。

理論上,根據那個古老的量子物理謎題,我現在正處於一種半死不活的疊加態中。在薛定諤本來以貓為主角的想象實驗中,現在我成了那隻貓,被置於概率波疊加的懸擱狀態。貓箱的外殼恰恰就是一種位置融合能量,一有小侵小擾,就會發生爆炸,所以永遠也不會有人打開箱子看看我是死是活。理論上說,並沒有人直接負責執行我的死刑,因為每一微秒,量子理論的永恒定律都在擲骰子,要麼赦免我,要麼將我處以極刑。沒有任何觀測者。

但我本人就是觀測者。我本人正帶著某種超然物外的興趣,等待著那個粒子概率波的塌陷。一旦氰化物氣體開始嘶嘶鳴叫,但隻要它還沒進入我的兩肺、心髒和大腦,我本人就知道宇宙選擇了哪一條路,來恢複其自身的正常。

至少,隻要我還關心,我就會知道。從各方麵考慮來看,我們大多數人最關心的便是宇宙的這一決心。

與此同時,我吃,睡,拉,撒,呼吸,每天開展被人遺忘的不變儀式。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到現在我還活著——如果可以說這是“活著”的話——而且活著僅僅是為了回憶,為了寫下我所銘記的事。

如果你正在讀這本書,那你幾乎肯定是讀錯東西了。但是就像我們生命中的許多事一樣,行為背後的理由並非那麼重要,隻有行動本身才會長存。到最後,唯有這永恒的事實——我已經寫下了這一切,而你現在正在閱讀——才是最為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