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他們中的一個……是從他們……從獅虎熊那裏來的。”

神父看了看我,又看看貝提克,繼而望向躺在床上微笑的老者,最後又看了看機器人。

“雖然伊妮婭選擇了這個詞,但我從不覺得這是個好稱呼。”貝提克非常平靜地說道,“我從沒真正見到一頭獅子,或是老虎,或是熊。不過,我也明白,這些生物都有一種共同點,它們都非常凶狠,和我們這個異星種族……啊……迥然不同。”

“幾個世紀前,你就化身成為一名機器人,”我仍然定睛凝視著他,這一切在我心中變得愈發透徹、劇烈、痛苦,就像是腦袋被狠狠打了一拳,“所有的重大事件發生時,你都在場……霸主的崛起,海伯利安上光陰塚的發現,遠距傳輸器的隕落……我的老天,還有最後一次伯勞朝聖,你大部分時間都在場。”

貝提克微微俯下光禿禿的腦袋。“安迪密恩先生,如果要進行觀察,那就必須待在合適的位置上觀察。”

我湊到馬丁·塞利納斯的床前,如果他已經死了,那我也準備把他晃醒,從他嘴巴裏撬出答案。“老頭,你知道這事嗎?”

“在他跟你一起走之後,勞爾,”老人說,“在我從虛空中讀到你的故事,才明白……”

我向後退了兩步,走進柔軟的高草中。“我真是一個傻瓜。”我說,“我什麼都看不見。我什麼都沒懂。我蠢透了。”

“不,”德索亞神父說,“那是因為你在熱戀中。”

我向貝提克走去,一副如果他不迅速並誠實作答就把他掐死的表情。也許我真會。“你是那位父親,”我說,“你跟我撒了謊,說你不知道伊妮婭在那兩年到底去了哪裏。你是那個孩子的父親……你是接下來的這位彌賽亞的父親。”

“不,”機器人平靜地說道,他是觀察者,隻剩一條手臂的觀察者,和我們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不,”他又說了一遍,“我不是伊妮婭的丈夫。我不是孩子的父親。”

“拜托,”我的手顫抖起來,“別對我撒謊。”但我知道他不會撒謊,從未撒過謊。

貝提克盯著我的眼睛。“我不是那個父親,”他說,“現在並沒有父親。從來就沒有另一位彌賽亞。沒有孩子。”

死了。他們都死了……她的孩子,她的丈夫——不管他是誰,或是什麼東西——還有伊妮婭。我親愛的丫頭。我摯愛的丫頭。一切都沒有了。化作雲煙。不知怎的,當初,在我下定決心要去找到孩子,去請求這位觀察者父親,讓我成為孩子的朋友、保鏢、弟子,一如自己和伊妮婭曾經的關係,並用這新的希望作為逃脫薛定諤貓箱的手段時,我的內心深處已經知道伊妮婭的孩子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不然的話,我肯定會在虛空中聽到這個靈魂的歌聲,如同聆聽一曲巴赫的賦格……沒有了孩子。一切都化作了雲煙。

我轉身看著德索亞神父,準備從他那裏拿過裝著伊妮婭遺骨的罐子,準備用指尖第一次觸上那冰冷的鐵皮,接受她永遠逝去的事實。我會單獨一人走開,找到一個地方,撒下她的骨灰。如果必要,我會從伊利諾伊走到亞利桑那。或者,就去漢尼拔那兒……我們初吻的地方。也許,那就是她曾度過最幸福時光的地方。

“罐子呢?”我問道,聲音有點含糊不清。

“我沒帶來。”神父回答。

“在哪兒?”我沒有生氣,隻覺得非常非常疲憊,“我回塔樓拿。”

費德裏克·德索亞神父深吸了一口氣,搖搖頭。“勞爾,我把它留在了樹艦上。不是我忘記拿,而是故意留在那裏的。”

我盯著他,更多的是感到困惑,而不是生氣。接著,我終於發現他——還有貝提克,甚至床上的詩人老頭——都早已轉過頭,望向高聳的河岸。

看上去像是有一朵黑雲從那兒經過,但緊接著又有一道非常明亮的光線暫時照亮了草地。兩個人影一動不動在那兒站了許久,然後相對較矮的那個輕快地朝我們走來,繼而開始奔跑。

當然,從這個距離看,那個高大的身影更加好認——陽光照射在它的鉻銀外殼上,就算離得那麼遠,那對紅眼還是清晰地閃著光,一身的棘刺、長釘和剃刀般的手指發著寒光。但我沒時間去看一動不動的伯勞。它已經完成了它的工作。它將自己和身邊的那個人,穿越時空傳輸到了這裏,輕而易舉得就像是我已經學會的在空間中傳輸的本領。

伊妮婭跑完了最後三十米。她看上去變年輕了——沒有被煩惱和事件弄得那麼疲憊——在陽光下,頭發幾乎是金黃的,草草地紮在腦後。在她向站在小山上的我們這兒跑來時,我一直僵在原地,我意識到,她的確是年輕了。她剛滿二十歲,相比當初我在漢尼拔離開她時,她現在大了四歲,但和我最後一次見到她相比,她年輕了三歲。

伊妮婭吻了吻貝提克,抱了抱德索亞神父,湊到床上,無限溫柔地吻了吻詩人老頭。最後,她朝我轉過身來。

我仍舊僵在原地。

伊妮婭朝我走近,踮起腳,一如過去她想親我臉頰時那樣。

她輕輕吻了吻我的嘴唇。“對不起,勞爾,”她細語道,“對不起,這一切對你來說實在是太難承受了。對所有人都是。”

對我來說太難承受。她站在那裏,遠遠地瞻見未來:在聖天使堡中受到的拷打,尼彌斯魔頭們就像是食腐鳥一般繞著她赤裸的身體打轉,還有那升騰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