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好像……好像記起來了。我清楚了。”忽然間,芳姨冒出了一句話,在屋子裏亂轉。
“媽——你怎麼了?媽!”紫欣爬了起來,抓住芳姨的手喊著。“爸爸,媽的藥在哪裏?”
“還有什麼藥?早吃完了。這大半年都沒有犯病哪有什麼藥。”
“不用吃藥了,不用吃藥了。我已經清楚了,很清楚了。我糊裏糊塗的過了這幾年,現在我知道了,我明白了。筱宜,淩筱宜……”芳姨是真的清醒了,她把筱宜摟在懷裏。“可憐的孩子,讓你受盡委屈了。紫欣,快把她扶進屋裏,額頭都流血了,快給她止住。”芳姨的談吐得體讓大家不得不在心裏高興。
淩師傅的眼睛看著屋裏昏暗的燈光,整個人都失神了。屋外的寒風卷著雨霧衝了進來。他跌靠在輪椅上,不能思想,不能分析。他把眼睛緊緊一閉,兩滴淚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滾到耳邊。
哭吧!哭吧!所有的人都在哭!連風也在哭!雨也在哭!樹也在哭!草也在哭!全世界都在哭!這一夜過得太辛苦,太漫長了。
紫欣和芳姨幫筱宜清洗了傷處,上了藥。筱宜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頭歪靠在枕頭上,視線移上移下,移在了音樂盒上,好精致的音樂盒。這是書劼從廣州出差回來送給她的,回想起那一幕,千言萬語還沒來得及說輪船就開走了,那萬般的不舍和多少次在碼頭的期盼,可能從此全都要煙消雲散,再也不存在了。淚水模糊了音樂盒,回憶像陰影子樣,被思念拉得好長,寒風帶著一絲暖意又一次吹開了埋了不知多少次的回憶。
“筱宜,是不是痛得睡不著。到處都是傷,額頭還有些發燙。又不好敷毛巾。你忍忍,要到天亮了才能去看大夫。”
“筱宜,你說句話好不好?你這個樣子我心裏很難受的。筱宜,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我實在沒想到會成這個樣子。當雨弦站在我麵前時,我就迷糊了,我無法麵對她說謊話。”紫欣喘著氣息,眼裏驀然間充滿了淚水。
“所以,段家的人看足了我們的笑話。”筱宜哀弱的說。
紫欣一聽,淚水就更瘋狂的滾落,焦灼的說著對不起。“噓——”筱宜輕聲打斷了她的話,臉色是嚴肅而正經的。
“不用道歉,我沒怪你,真的沒怪你。我已經在租界找了套房子,明天我沒法上班就搬過去。在你家住了二個月了,是該搬了。……”筱宜閉上眼睛,還想說什麼話也沒有一點力氣了。
紫欣淚如雨下。哽咽的低喊:“筱宜…….”
第二天清晨,昨夜的雨停了。遠處又響起了炮聲和槍聲,街上到處都在哭喊。阿布先把筱宜背上了黃包車,紫欣也跟著出來,站在巷子口。
“紫欣,日本人很快就打到這裏來了,我看你還是和我們一道搬走吧。”
“筱宜、阿布,我們家在這裏住了二十三年了,要搬走是很不容易的。筱宜,隻要你不恨我就行了。”
“說什麼傻話呢。我恨誰都不會很你。你放心吧。”
炮聲越來越近了,已經能感覺到房屋在震動,泥土和硝煙也打在了身上。“不好了!紫欣,還是搬了吧,日本人都已經炸過來了…….”
“轟——”一陣地動山搖,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晚了。門窗的玻璃唏哩嘩啦的碎了。“爸爸——媽媽——”
“轟——”又是一陣天崩地裂,房屋瞬間全部倒塌。紫欣痛喊著朝煙火處奔去,阿布使勁的拉住她。筱宜也無法接受眼前的一切,她要去進去救淩師傅,她還沒有跟她解釋清楚。屋子裏還有他們的親人,最親的人,他們卻眼巴巴的看著被廢墟掩蓋。筱宜從黃包車上滾了下來,淒厲的呼喊著。
“轟——”筱宜跌在地上,卻是寸步難行,巷子裏的百姓哭喊著,狂奔著撞翻了黃包車,踩過了筱宜的背。阿布把筱宜從那無數隻腳下拖出來背上背,拽著紫欣隨著人流在槍眼中穿梭。
筱宜已經不知道跑了有多久了,隻有一陣劇烈的頭昏眼花和絞心絞肺的痛。詳細的事她已經分辨不清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筱宜渾身像烈火在燒,燒得她皮開肉綻。她想喊救命,可喉頭有什麼東西塞得緊緊的。又是什麼東西把她捆得緊緊的,不能動不能叫也不能呼吸。是淚還是汗,不停的往外流,不停的往外冒。枕頭好濕,頭發好濕,衣服好濕,棉被好濕……都濕水,又冰又涼,好冷……好冷呀……朦朧中又好吵,是誰在哭,是誰在叫,是誰在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