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

小說世界

作者:劉 浪

1

天知道到底會不會是一種巧合,二寶走後的第二天,早上七點整的時候,一個男人劇烈地敲響了我的房門。那種咣當咣當的聲響,很是黏稠和霸道,就像一個黑咕隆咚的大麻袋一樣,蠻橫地罩在了我的頭上,而我之所以記住了是早上七點整這個時間,是因為當時我剛剛打開電視機,用遙控器調到了央視體育頻道,我很想知道六個多小時之前,中國男足和烏茲別克斯坦男足的比賽結果。上一屆亞洲杯,中國男足就是被烏茲別克斯坦男足稀裏嘩啦淘汰掉的。一個人也好,一個團隊也罷,要是總在同一個地方跌倒,而且一次比一次跌得更加鼻青臉腫滿地找牙,你說,這該算是哪門子的道理呢?

按說這場球賽,我是可以看直播的,因為無論是午夜零點起床,還是一直熬到零點,對我來說都不是件太要命的事。問題出在了傍晚,快要吃晚飯的時候,肖黑給我打來電話,我一接電話就興奮地說:嘿!哥們兒,我解放了!語調當中全是顯擺。

肖黑先是媽呀一聲,然後加著小心輕聲問我,咋的?有做綠帽子的材料了咋的?我說,你拉倒吧你,那材料你自己留著好了,備不住哪天就升值。肖黑說,那個,那你是又備了一套紅帽子的材料?保準是。我說,行了行了,你別瞎猜了,是二寶回娘家了,最快也要半個月以後才回來。

故事講到這兒,你應該就知道了,二寶是我老婆。另外,我覺得應該給你解釋一下,什麼是“做綠帽子的材料”和“紅帽子的材料”。簡單地說吧,在我們幾個同事的小語境裏,這兩個東西就是離婚證和結婚證。舊版的結婚證是紅色的,離婚證是綠色的。肖黑現在的妻子,是他的第二任老婆了。肖黑和前妻離婚時,離婚證還是舊版的,他手頭的第一個紅證就被替換成了綠證。而肖黑離婚的原因呢,據說是他的前妻不分明裏暗裏,一概出軌。由此,肖黑就把離婚證說成是做綠帽子的材料。至於他說我又備了一套紅帽子的材料,也就不難理解了,他是懷疑我有了情人。

一聽二寶回了娘家,肖黑隻說了一個字:妥。之後就掛斷了電話。

我不由得有一點生氣,既然是他主動給我打電話,應該是有什麼事要告訴我才對的,可他卻跟我扯了幾句廢話,就“妥”了。有什麼好“妥”的呢?

我去廚房煮方便麵,跟什麼較勁也別跟飯較勁。剛剛煮好方便麵,肖黑到了。除了他自己這個敗類之外,還帶來另外三個敗類,一個是李成剛,另外兩個是兩瓶北大荒白酒。

肖黑說,我們哥倆給你慶祝解放來了。

李成剛則拍了下我的肩膀,說,老王,前兩天我看一本什麼爛雜誌,裏麵有一句話,說得真他媽的給力。

我輕輕歎了口氣,沒說什麼。我知道,這兩個酒鬼是要把我家當成免費的遊樂場了。

肖黑說,哪句話?

李成剛說,原話我也記不住了,大概意思是,沒結婚的小夥子需要女人陪他睡覺,最好還別是一個女人:結了婚的老爺們就不是那麼回事了,他需要自己一個入睡覺。

我忍不住笑了。

李成剛接著說,他媽的,啥時候俺家那個敗家娘們兒,也帶著孩子回她娘家住上個把月的?

說這話時,李成剛又不知從哪拿過來一個塑料方便袋,裏麵裝著香腸、花生米、醬雞爪、炸雞翅這類熟食。

接下來白然就是喝酒了。主要是肖黑和李成剛喝,我呢,因為酒量太差勁,隻能像個酒保一樣,滿肚子不情願,臉上還得擺出四四方方的笑容。盡管這樣,我還是很快就喝醉了,起碼是大半醉。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事後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那個叫小牧的女子,是什麼時候來到我家的。

2

我必須老實承認,“小牧”,這隻是我對這個女子名字的記音。她也許叫小木或者小穆,叫小路或者小鹿也是有可能的。而且呢,我現在還想不起這個女子是李成剛打電話叫來的,還是肖黑打電話叫來的。她的年紀看上去在十八到三十八歲之間,膚色很白,給化妝品留下大把可趁之機的那種白。李成剛或者肖黑對我介紹了她,可是因為李成剛或者肖黑的舌頭,被酒精泡得比鞋墊還大上好幾圈,而我的聽力也剛好在呼啦啦地減弱,我就沒能聽清她的名字。

我姑且就叫她小牧吧。

小牧到來之後,隻是很乖巧地坐在李成剛和肖黑的中間,也就是我的對麵。她應該是說了要敬我一杯酒之類的話,我應該回敬了她一杯。之後,小牧就靜靜地坐在那,幾乎不說什麼話。我們三個醉鬼嗚裏哇啦地吹牛和抬杠,也說了幾個根本不可笑的笑話,小牧總能很捧場地笑一笑,笑時還總是下意識地用手遮擋一下嘴巴。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每一次好像都是用左手遮擋嘴巴,這讓我懷疑她可能是個左撇子。再就是,小牧的酒量看來不錯,我們三個醉鬼,不管誰給她倒酒,她都沒有拒絕。肖黑提議說幹,她就幹了;我說隨意喝,她就象征性地抿~小口。

小牧到來之後的一個小時或者一個半小時,兩瓶北大荒酒就空了。我以為他們三個就要離開了,而我也正好睡覺,李成剛卻提議打幾圈麻將。肖黑說,算了算了,打雞巴毛麻將。李成剛死乞白賴地堅持,還用右手拍了下桌子,他的理由是小牧這麼晚趕來,怎麼也得讓她贏個回家的打車錢。肖黑說,那個,我,那個。肖黑沒能說出完整的句子。

那就打吧。第一個四圈很快就打完了,重新調莊以後,還沒打幾把牌呢,我的酒有些醒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一個四圈的時候,坐我對家的小牧一個勁地總是偷看我。重新調莊以後,小牧仍坐我對家,肖黑坐我上家,李成剛自然就是我下家了。輪到我坐莊那把,我突然感覺有個東西來到了我的襠部,揉來揉去的。我往後靠了靠身體,可那個東西也跟了過來。我一低頭,汗水就猛地一下湧滿了額頭和後背,酒也就醒得差不多了。你猜怎麼了?是小牧把她的一隻腳伸到了我的襠部!

我蹭地一下站起來,使勁盯著小牧,同時胡亂打出一張三萬。小牧啊地叫了一聲,身體失去平衡,差點摔倒。肖黑則說,別動,三萬,我和了,黑夾。而幾乎是同一時間,肖黑的妻子哐哐地敲響了我家的房門。肖黑的妻子一邊敲門,一邊高聲大罵,肖黑你個王八蛋!你趕緊給我滾出來!

我急忙去開門,肖黑的妻子沒有跟我打招呼,自然也沒理李成剛。她徑直走到麻將桌旁,一把扯過肖黑的一隻耳朵,拽著他往樓下走,邊走還邊質問,啊?我不讓你回家你就真不回家?肖黑期期艾艾地說,老婆老婆,那個,你的話我哪敢不聽?他妻子說,那我現在讓你去死,現在就去死!肖黑說,老婆,那個。他妻子說,整天跟狐朋狗友在一起喝,咋不喝死你!肖黑說,老婆,那個,老婆老婆。這兩口子就這樣罵罵吵吵地走遠了。

接下來,李成剛和小牧也走了。小牧臨走時沒說什麼,眼睛一直盯著地麵,李成剛則嘟噥了一句,肖黑的敗家娘們兒,就是欠收拾。

簡單冼漱了一下,我躺在床上,心裏很堵。你說這事能怨我嗎?肖黑他自己跑我家來喝酒,我總不能攆他滾蛋吧?他來我家之前看來是跟他老婆慪氣了,而我怎麼能知道啊,否則我一定不會讓他喝酒的,就是喝酒,我也會先把他老婆喊來一起喝。我怎麼就平白成了狐朋狗友了呢?再就是這個小牧,光看長相,應該是個良家女子啊,她怎麼就把腳伸過來了呢?成心考驗我還是成心惡心我?媽的,就算是在勾引我,你也得講究一點技術含量吧?肖黑的老婆曾經指著肖黑的鼻子說,你們男人全都是狗。就算肖黑的老婆說得百分之二百正確,我也是狗,但小牧拎著棒子攆狗,沒有不越攆越遠的道理。我記得李成剛好像說過,小牧是他的朋友,肖黑也說是小牧的朋友,可我以前怎麼從來沒聽他們兩個提起過小牧呢?算了,睡覺,明天我還要下一塊社會新聞版呢。

我一覺醒來時,一看表,剛好是早上七點整。我突然想起沒看成中國男足對烏茲別克斯坦男足的比賽,就急忙打開電視機。緊接著,就出現了我在故事開頭處給你講的那件事,一個男人敲響了我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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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要說明一下的是,這個男人敲我房門的時候,我還以為又是肖黑的敗家娘們兒呢。敲門聲實在太凶悍和急迫,簡直就是囂張,我就有些壓不住火。怎麼的?把誰當軟柿子,沒完沒了捏著玩怎麼的?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啊?我就隔著門板大喊一聲,誰呀?

門外這人停止敲門,說,請問王一飛先生在家嗎?

我能聽出門外這人應該是個男人。這人的聲音很尖,盡管加著小心,但還是蒸發出一種明晃晃的娘娘腔。我渾身一冷,忍不住打了一長串哆嗦。真的,這人的聲音,讓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些古裝劇裏的太監。

我說,我就是,你有什麼事?我邊說邊打開房門。

站在我家門口的這個男人,我不認識。他大約三十歲的樣子,身高應該是在一米八五以上,身材很壯,臉色黧黑。他的前額處,也就是兩條眉毛中間偏上的地方,有個挺明顯的疤痕,呈月牙狀。我就不由得一愣,傳說中的包公不就是這個樣子嗎?隨即我實在忍不住笑了。換了你,你大概也是要笑的。你能想象包公一張口,發出的卻是太監的聲音嗎?混搭也要講一點遊戲規則,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