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翠微深處,遙遙望去,竟有六名男子昂然跪立的身影。心驚處,那六人的氣度雖迥然不同,但無一不是霸氣天成,有睥睨之相。
似乎已經跪求了許久,身上不論是如雲織錦還是冰刃鎧甲都染上了濕重的水汽,雨水貼著麵頰,渾身濕透,在寒風中難掩蕭索。
然,那六人神色雖有不奈,各自瞥了對方一眼,依然恭敬地守在竹屋前,寸步不移。
究竟是何等尊貴的人物,能夠折殺這堂堂男兒膝下的萬兩黃金,難道當真是如神祗,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那六人素來是王不見王,如仇讎,難解難分。如今為了同一件事隻得沉下臉,敵動我不動,暗自較勁。
而自始自終,那扇門扉緊閉如磐石,未曾啟轉,天機不可泄漏。
六人無聲跪求,等待著,誠心定能打動那人。
屋內,熏香淡淡盤旋出輕煙,雨打竹葉聲聲動聽。
衛淮風蓋著薄毯,低垂眉目,手指翻動書頁的聲音沙沙作響。
素絢攏了攏外袍,微笑著看他一眼,取過竹傘眸底清澈如水。她推開門,一陣冷風撲麵襲來,鑽入衣襟,風頓時注滿了袖子。
身後的衛淮風輕輕閉上眼,低聲歎息。
門扉緩緩轉動,那六人聽到動靜後赫然心驚地望去————那人撐著傘信步如閑庭,緩緩而來。纖瘦的身軀外罩意見青色錦紋的廣袖寬袍。她走得極慢,倚疊的衣袍如曳地浮雲般飄搖,馨香流淌間翩若驚鴻,淡定從容又不失書卷雅致。
六人心頭有些紊亂,迤邐飄然如仙子的女子,竟然戴了銀色的麵具,隻露出蒼白如同鬼魅的半張麵孔。
青絲翻飛,她的麵容沉靜,目光如許清冷,波光寂寂。衣袂拂動,她撐著傘緩緩掠過眾人,仿佛眼前是透明的水汽,看不見半個人影。
雨勢漸漸滂沱,山地泥濘,而她素色的衣袍上未曾揚起半點汙濁。
六人望著她,各懷心思。她既然是從這屋內出來,勢必也是衛先生的知交,何不…………
在最後一抹天青色慢慢在眼底褪色,有一人忽然起身將她擋了下來,神色頗為倨傲,難掩驕矜。他說:“姑娘,可是認得衛先生?”
素絢在傘下,甚至不曾看他一眼,靜默地立於風露中。
那人見她不言,跪求許久已經不耐煩,麵色冷了下來,“隻要姑娘願意為本侯引薦,日後定有重金酬謝。”
其餘幾人見機不可失,怕被赤泉侯占去縣級,紛紛起身,審視忖度著素絢。
空中,流霜凝結。
她淡淡地微笑,目光一寸一寸地挪過每一張臉,在她的笑容裏,見慣了血腥屠戮的男人心中莫名湧上陰霾,仿佛自己的心思已經被這個女子看穿,藏不住絲毫的深沉算計。
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半臉殘容的女子,怎可能有這般氣魄。
“長跪當如石,諸位難道不知嗎?”清越的聲音裏含了十二萬分的不屑和嘲諷,素絢微微皺眉,“諸位既然是來誠心請求先生出山的,竟是連這樣小小禮數都做不周全?”
眾人麵色一僵,有不好在此地發難,他們確是來請衛淮風出世輔佐的。雖說一方霸主尊貴不凡,但是在衛先生眼前未必是如此。
長跪也無折辱之意。
隻是,被一個區區女子冷眼駁斥,有損帝王權術。
“你算是什麼東西,居然敢如此同本侯說話!”赤泉侯不甘心在其他人麵前被一女子羞辱,陡然動了殺機。
餘下五人無聲後退,從中觀望。
竹傘被素絢收攏,她抬眸冷看著說話之人,分明是比赤泉侯矮去許多,卻讓人覺得她是在高處冷冷地威嚴地俯視眾生,尊貴非凡。素絢移身至他麵前,波瀾不興的眼底慢慢浮起銳利鋒芒。
“赤泉侯,你當年為逞一時匹夫之勇,錯失屬地,到如今竟仍無絲毫長進。難怪你長子榮,次子煥皆因得罪了秦帝苻堅而被誅殺。”素絢平靜地望著眼前魯莽王侯,看著這個不可一世的男人麵色慘白,依舊是淡淡神情。
赤泉侯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十幾年前的舊事,一直是他心中隱痛,知之者不過二三人,她又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你————”驚怒無比的赤泉侯,說不出話來。
莫非她,真是神人不成?
其餘五人也都是麵露驚色,惴惴不安。眼前女子好生厲害,一擊必殺。那麼,就不知道這被世人傳得神乎其神的衛先生,又該有著怎樣手段?
“諸位閣下,若是有心,也可說說你們中任何一位的瑣事。不知,意下如何?”素絢長眸微眯,似笑非笑地眸光慢慢流轉。
“多有得罪。”幾乎是同時,眾人惶惶不安地尷尬一笑。
於她而言的瑣事,不知又會掀起多少驚濤怒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