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不知為何,心中又是一亂。
穩了穩心神,對旁邊站著的侍女說:“淺春,我們走。”
“是,姨娘。”淺春恭敬地說,卻是連頭也沒抬一下。
鍾離如今著這一身是淡淡的紅,本是浮躁的顏色,如今到了她的身上倒也沒失了穩重。額上寶石太過打眼,於是她便配了條護額,不偏不倚正好遮了寶石的光華,也不至於太過奢華。她在挑衣服的時候,望著箱子裏奢華張揚的衣衫首飾愣了半天,這已是最素淨的了。琴宿身上的氣質也被她一分沒少的帶了過來。
華陽這人她也聽說過,雖不至於深不可測,但心思也是挺深的。那羊腸小路,竟七彎八繞了許久。荼染居的匾額映入眼簾。
荼染的荼,取自那滿院子的荼蘼花,染則是取嵐城主的名字。
她一揚手,示意淺春退下,然後便輕手輕腳的進了去,像是不忍心打擾誰似的。
看見了那個場景,愣住了。一個背影,會令人過目不忘的背影。
織紗的白衣,隨意地披著,隱隱透出了一絲頹然。顯然是剛起身不久,發並未束起。手上捧著一卷書,一絲春風飄過,翻過了幾頁。好像是在認真地閱讀著,但隻有湊近才會發現,他的眼神並無焦距,飄渺的太過可怕。
一個輪椅,立在了荼蘼花海中,又有一些已經放出了潔白的花骨朵,搖曳著。
若隱若現淡淡的花香,魂牽夢繞,絲絲縷縷纏繞著。
荼蘼,荼蘼,開到了絕望的愛。
華陽呢?
像是心有靈犀,一名女子,手持了一個銀盆,滿滿的注入溫溫的水。搖擺著裙裾,繡著大朵大朵的蘭花,丹寇未塗,蔥管一般的手指素淨著,一步一步,似是驚喜又似是艱難,向那人走了過去。
顧堯染感覺到了人的靠近,無神的眼顫顫微微動了幾下,一回頭,瞄到了妻子,又緊緊閉上了眼。那華陽當真像個賢良淑德的妻子一般,走到顧堯染跟前,輕輕的蹲下,像看見心愛的人般溫柔的笑了,手指撩起發絲放到了耳後,偏了偏頭,將帕子浸到了水裏,絞緊擰幹,起身,細細擦拭著他的臉龐,輕柔。
顧堯染任她擦拭著。這看上去,多像一副琴瑟和鳴舉案齊眉的畫麵啊。如果不是華陽擦得太過用力而攥得發白的關節的話,如果不是顧堯染如同垂死掙紮一般的神情的話。如果不是華陽眼中透出的那一絲絕望一絲憤怒一絲不甘還有一絲狠絕的話,如果不是顧堯染眼中透出的那一絲空洞一絲無奈一絲掙紮還有一絲悲涼的話。
蒼穹之上沒有一絲陽光,風起卷起一陣煙塵,濃濃的無奈揮之不去。
他們之間,更像是暴風驟雨劍拔弩張平息後殘留的一絲死灰。
顧堯染猛地抬起了手,緊緊抓著她的手腕:“華陽,你不累嗎?”
華陽猛地一怔,隨即笑了:“不累啊,你都不累,我為什麼會累。是誰跟我說,有本事就纏你到死嗎?那,就纏你到死吧。我就算死了,也要睜大眼睛看著你,是怎麼化為,灰燼的。”嘴角劃過一絲殘忍,可是齒尖重重的咬破了嘴唇,泄露了她的脆弱。
“華陽,其實你比我更可憐。”他鬆開了手,把臉別過去,道。
她臉上的理智還有冷靜頓時被撕裂,咬牙切齒地說:“姓顧的,你個懦夫,你活該這樣。”
他麵色一僵,隨即笑了,輕聲道:“對,我就是懦夫。活該彼此折磨。”
兩人深深的對望著,表情溫柔繾綣,像歸來的燕雀,飛過了冰霜覆蓋的瀲灩湖,一片羽毛輕飄飄地落下,沉入寒冰,沉溺其中,冰涼卻深入骨髓。鍾離斂起心思,不想打擾他們,正準備回身。一聲“泠兒”攔住了她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