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3 / 3)

走出食堂門口,夭空飄起廣小雪花,我說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啊,他說北海道那邊早已被雪蓋嚴了,滑雪的遊客使得許多旅館爆滿,擁擠的劄幌街頭滿是各地去看雪塑的人流,亂糟糟的。又說快到和田時他在前麵給我發左轉信號,讓我千萬注意,錯過出口,車就開到青森去了。我說知道了,又誇他那些馬很好看,他說那都是種馬,一匹馬的價格抵得上一輛“奔馳”,“奔馳”壞了可以修理,這些馬壞了無法挽回,所以他的車開得很小心。我想象不來,他不拉馬的時候會把車開到什麼程度。又走,他在前我左後,相距一百米。公路兩側的低矮丘陵變為險峻高山,零星的雪花也變作細小冰粒,敲在風擋玻璃上沙沙作響,高速公路和指示燈不斷打出字幕警告下雪路滑,保持車距”“冰段路麵,降速”“注意橫風十二米”“前方兩公裏有故障車”……我渾身出了汗,不住地用右腳輕點刹車,不敢有一絲鬆懈。車進青森境界,猛然道路左側一黃底黑字警告牌闖入眼簾:注意熊出沒。

醒目的大字令我分神,這樣的天氣,這樣的路麵,再有熊來添亂,讓人如何招架?路側,“注意熊出沒”的告示越來越多,可以想見此段公路狗熊出現的頻繁,腦海內不由得顯出遇熊的精彩場麵和回去向同事們大吹其牛的快意。前麵“北海道”車開始打左轉信號,提示我注意左側出口,我將車速放慢,左轉下路,那貨車風馳電掣般朝前駛去,我鳴笛致謝,風雪太大,可能他什麼也沒聽見。

四十六

依著北海道司機的指路圖,我到達猿屋時天已黑盡,看表才不過下午五點鍾。從早晨到現在,我已行駛了近千公裏,這在國內難以想象。我把車停在一個叫大田的旅館前,其實周圍旅館也還有幾家,之所以選擇大田,是因為它的外表很像川端康成筆下《伊豆的歌女》歇息的那個旅館,是完完全全的日本式建築。拉開木門是個廳,不大,一個滿頭銀絲,精神矍鑠的老太太正坐在蒲團上看電視,電視裏笑星誌村與加藤正在出洋相,誌村歪著腦後的束發在翻白眼兒,加藤正揚石灰一樣地給炒麵上撒胡椒麵。

我說打擾啦!大田老太太把視線由電視轉向我,驚奇地說是住宿?我說是。她說壞天氣裏來的客人該算貴客,應該按最高禮節接待,說著跪正,認認真真地磕了頭,我也慌忙跪下去,向老太太答禮。老太太熱情的寒暄使我手足無措,巴不得趕快鑽進房間去好好舒展一下。大田敏捷站起身的同時從身邊的櫃裏取出日本睡衣、腰帶和手巾一類東西,對我說現在是旅遊淡季,房子全部空著,等到明年滑雪場建起來,這裏夏日避暑,秋日打獵,冬日滑雪,那時她的生意就好做多了。她問我願不願意住帶套司的大屋,我說大小無所謂,隻要暖和,青森的天氣比東京低了十幾攝氏度,我都決凍僵了。大田說房間內有電供熱爐,還有被爐,屋外有露天溫泉。住在這兒不會感到冷。又說,旅館帶有家庭民宿性質,管飯,既住進來就成了她們家的一員,我想吃什麼她可以叫人去做,大菜也行,家常便飯也行。我說吃家常飯吧,她說她熱湯而的手藝不錯,待會兒做一鍋連湯煮的麵給我端到房間去,驅驅肚裏的寒氣。

就這樣,我住進了帶套間的高級間,大田按百分之六十收房價,這無疑是沾了旅遊淡季的光。走廊的地板是木頭的,有年頭了,走上去吱吱作響,震得兩惻的玻璃也嘩啦嘩啦的,房屋很矮,伸手可夠到房頂。整個旅館,連走道、樓梯,包括我住的房間,都收拾得一塵不染,房內的拉門上畫著淡淡的山水畫,稱為“被爐”的小方桌下,紅外線燈熱熱地烤著,桌子用方被遮蓋,上麵鋪著硬桌麵,人在桌前坐了,可以將腿伸進被裏烤熱,這是日本獨特的取暖方式。按慣例,住下後的第一件事是洗澡,我換上衣服,登上木屐,啪嗒啪嗒順走廊來到屋後的溫泉。泉邊有木頭的長凳,可臥可坐,幾塊大石,巧妙地圍成一個水池,滿滿一池熱湯,清澈見底。我將身體泡進熱水中,枕著光滑的石塊,嗅著略帶硫擴味兒的水汽,望著自黑暗天空中紛揚而落的雪花,心情很愉快,自信這次的調查實該算一趟美差。我在茉大學做研究員,參與久野研究室搞中國殘留孤兒問題的專門研究,因為研究室隸屬法律經濟學部,所以研究的專題多帶有法經意味。久野對我這名中一研究員很滿意,我在國內幹過記者,能吃苦,頭腦敏銳,是他在研究室的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