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亞夫人一隻胳膊攬住那姑娘的腰:“噢,你不用擔心他,他是這棟房子裏唯一一個好人,我會跟你一起去。他有最美味的食物,那些你們這些姑娘嬰兒期以後就再也沒嚐過的食物。”那姑娘臉紅了,走開去喊自己的妹妹。
艾迪走到帶那姑娘來的男人身邊。“解決了,”他說,“跟麥亞一起去我房間,說我晚點回去。”艾迪走到門邊。
“給我留點兒,”他大笑著說,“我一小時後就會回來。”
莫斯卡從窗邊眺望著這座城市,在平原般廢墟的那一頭,在城市的心髒處,他看到一長條綠色黃色的燈光,就像利箭一樣直指梅策街上被光照亮的窗戶。他知道是那些提著燈籠的孩子們。但大笑聲、派對吵鬧的音樂聲、不均勻的舞步聲、喝醉的女人們小聲的害羞尖叫,所有這些淹沒了他想聽到的聲音——他們吟唱的歌曲。
他讓窗戶敞開著,拿上刮胡工具和毛巾去了盥洗室,他開著盥洗室的門,好在任何人去他的房間時能聽到。
他徹底地清洗著,水在他滾燙的臉上很清涼,然後他刮好胡子,審視著自己光滑的五官——長而窄的鼻子,長而薄的嘴,幾乎毫無血色的雙唇,空洞的黑色雙眸,深古銅色肌膚現在因為疲倦而發灰,還染著點因發燒而起的紅暈。
他衝洗掉臉上的肥皂,然後繼續盯著它,他很驚訝自己的臉看上去如此陌生,就像他從未真正見到它。他偏頭看著自己的兩邊側影,看到深陷的眼窩在腮上灑下的陰影。他看到自己的冷酷和邪惡,深色眸子中黑色的亮光和緊繃殘忍的下巴。他退後,伸手去遮鏡子裏那張臉,手在碰上玻璃前放了下來。有那麼一刻,他微笑著。
他的房間冰涼,空氣中有種奇怪的嗡鳴,他走到窗邊關上它,嗡鳴聲停下來。穿過廢墟的綠色和黃色的光近了許多,他看了看表,接近八點,他突然感到虛弱又發熱,眩暈感令他坐到床上,他用阿司匹林壓抑住的頭痛突破藥物作用穩定地敲打著,帶著種可怕的絕望,就像他失去了最後的救贖和希望。他很肯定約爾艮不會來。他覺得非常冷,便走到衣櫃拿出自己的綠色舊作戰服外套穿上。從一個空香煙盒子裏,他拿出匈牙利手槍塞進口袋裏。他把自己所有的香煙放到個小手提箱中,然後是刮胡工具和一瓶幾乎全滿的杜鬆子酒。他坐到床上等待著。
艾迪·卡辛把吉普停在教堂前,他繞到邊門,沿著樓梯爬上塔樓,敲了敲門,沒人回應。他等了一會兒,然後又開始敲。門的那一邊,約爾艮清晰的聲音傳過來:“誰?”
“是卡辛先生。”
約爾艮的聲音回答:“你想要什麼?”
艾迪·卡辛說:“麥亞夫人讓我給你捎個口信。”
門閂被拉開,門打開來,約爾艮站在門邊等他走進去。
除了角落裏有一盞小台燈,房間一片漆黑。台燈下的一張小沙發上,約爾艮的女兒正捧著一本童話書,她靠在牆邊一堆大靠墊上。
“口信是什麼?”約爾艮問,他看上去老了許多,瘦弱的體格更顯瘦,但他的臉仍很篤定,很驕傲。
艾迪伸出手,約爾艮握著它搖了搖。艾迪微笑著說:“來吧,我們互相認識很久了,也一起喝過很多酒,這樣對我不好吧?”
約爾艮勉強地微笑:“啊,卡辛先生,當我在梅策街工作時,我跟現在很不同。”
艾迪誠摯而緩慢地說:“你了解我,我不會騙你的,我是為你著想才來的。我的朋友莫斯卡想要回他的錢和香煙,他買那些有問題的藥的錢。”
約爾艮專注地盯著他,然後說:“當然,我會那麼做的,但告訴他不會立刻還他,我做不到。”
艾迪說:“他希望你今晚去見他。”
“噢,不,噢,不,”約爾艮說,“我不會去見他。”
艾迪看著躺在沙發上的約爾艮的女兒,她的雙眼空洞地圓睜著,那讓他很不舒服。
“約爾艮,”他說,“莫斯卡和我明天就離開去馬爾堡,我們回來後他就會離開這裏回美國。如果你今晚不去見他,他就會來這裏,如果他開始生氣,跟你吵架時一定會嚇壞這小姑娘。”
正如他所料,最後這個理由起了作用,約爾艮聳聳肩,去拿他的外套,然後走到女兒身邊。
艾迪注視著他們。約爾艮穿著大毛領大衣,梳得整齊的褐發,他臉上有種安靜的尊嚴和嚴肅,雙腿卻謙卑而悲傷地跪著,對著女兒的耳朵耳語。艾迪知道他正告訴她暗號,好在他回來後在門上敲出暗號,讓小姑娘拉開鐵門閂。他能看到那小姑娘空洞的雙眼越過自己父親的肩頭注視著他。他想,要是她忘了暗號怎麼辦,如果她永遠都不回應自己父親的敲門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