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讀楊融散文集《贛水童謠》(1 / 1)

劉華

我在閱讀楊融的童年。不可思議,這竟然也是我的童年。

我的侄子,一位今年畢業的大學生,聲稱自己與大他3歲的哥哥存在代溝。也是!隨著科學技術更新換代的頻率加快,急遽變化的生活觀念反映在不同人群身上,注定會有鮮明的差異。

我是上世紀50年代出生,楊融出生於60年代中期,我們年齡相差10歲。然而,他選用於書中的老照片,和我記憶中的鏡像,似乎是同一張底片洗印出來的;他描寫的孩提時代的所見所聞,和我的親曆何其相似乃爾;他參與的那些兒戲,仿佛是如我一般的大孩子傳授的。隻不過,當他在抽打陀螺的時候,我已變成陀螺,茫然地聽任命運的驅遣;當他收藏煙標的時候,我已變成某種收藏品,比如傳單和“文革”報刊,腦子裏盛滿了一個時代的喧囂;當他在捉迷藏的時候,我重新回到遊戲裏,然而,那時我試圖捕捉的,是自己。

楊融和我一樣,都看到了一個小小的世界。當我們的世界很小的時候,生活的步履是滯重的、緩慢的,任意一個場景都可能經年曆久而一成不變。正因為如此,相信許多讀者都能從中辨認出自己的童年。也許,這是楊融散文最重要的價值所在——他替我們、替許多人收藏著童年。

失憶,已經成為一種時代症。村莊失去了村史,工廠失去了廠史,礦山失去了礦史……是的,每個地方都有史誌編撰機構,然而,曆史僅僅是一本厚厚的文字嗎?至於被現代化潮流裹挾而去的芸芸眾生,甚至無暇梳理一下自己疲憊的羽毛,哪裏還顧得上回眸與眺望、憶念和遐想?正如楊融所說:“童年的景致像河對岸清晰而又模糊的記憶,要回去必須借助時間的渡船,可惜許多人已經沒有精力去打造這樣一艘渡船。”於是乎,不覺間,我們遺忘得太多。比如,他在這裏為我們一一拾取的。

他為我們拾取了什麼呢?一對童眸裏的世界。一顆童心裏的時代。世界和時代,在他質樸且娓娓道來的描述下,變得多麼微不足道,卻又是多麼具體生動。世界是可以遊戲的任何場所,木排、刑場、江堤、雨巷、姐姐的印刷廠,以及其他。世界也是把玩的,比如煙標、陀螺、彈弓、金甲蟲和彈子盤車。而時代,則倒映在天真無邪且清澈見底的童心裏;倒映在被一筒筷子迅速搶光的一碗肉絲麵裏:那個故事是無奈的、辛酸的,然而,今天回味它,我們分明於苦澀之中品讀到久違了的幾分諧趣;倒映在上演了花籃和少年故事的江水裏:那是有驚無險的意外事件,少年的動機在今天看來也許有些荒誕,然而,它卻披露了“英雄輩出時代”的心靈信息;倒映在意外得到的父親的冰綠豆裏:那是艱辛歲月沁人心脾的記憶,當然也是最溫暖的記憶。這種溫暖記憶彌漫在整個集子裏:江邊扒去樹皮的木頭,夏夜露宿在鬼故事裏的竹床,公共澡堂裏坦蕩的木盆,在票證時代總覺得特別高大的櫃台……

楊融說,他力圖努力接近本真,純粹地寫童年往事,生怕糅入太多的成人理念。所以,他就像在跟朋友品茗夜談,隨心而隨興,率性而率真,親切而輕鬆。沒想到,他沒有刻意尋找和挖掘“意義”,反而在不經意間,讓我體味出了他的寫作的意義。

他的這些散文,雖然取童年的視角,卻也生動證明:曆史,是有血肉、有肌膚、有氣息、有表情的,就像“父親的名字”、“氣味的小巷”、“饑餓的肚皮”……而曆史的記憶和情感中,蘊藏著豐富的可以觀照現實的精神價值。毋庸諱言,當下的生活、當下的心靈缺少了詩意的追求,而童年記憶乃至青春記憶,多少能夠撫慰我們空虛著、無聊著、懷疑著、冷漠著的心靈。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