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張懷聖和嚴參又來到停屍房,王展鵬幾乎同時匆匆趕來,他的臉色還是一貫的冷冰冰,問道:“張大人,可有新線索?”
張懷聖沒說話,帶著眾人步入丁字房。李言魁的屍體依然置於長案之上。可就在這時,嚴參突然躥到屍體旁邊,凝神端詳。
“怎麼了?”張懷聖問道。
“屍體不對。”嚴參皺著眉。
張懷聖連忙拿出一盒印泥,再次拓下屍體的手掌,和昨晚提取的指紋稍加對比,他的臉色瞬間慘白:“屍體被調包了!”
王展鵬怒氣衝衝道:“怎麼回事?”張懷聖隻好講了昨晚發生的事,但隱去了上官紅的出現。
王展鵬對身後的李衛吩咐道:“你立刻會同五城兵馬司在城門嚴加盤查,特別要注意可以裝載大型貨物的馬匹車輛。”說完他又冷冷地對張懷聖說:“屍體是在你們刑部丟失的,如果找不到的話,不但你張大人,刑部上下也不好交代吧。”說畢拂袖而去。
張懷聖久經宦海,區區言語恫嚇根本不放在心上。隻是在自己眼皮底下被動了手腳,想想心有不甘。他回憶著昨晚的每個細節。先是一個黑影調虎離山,然後蒙麵人背著屍體出了停屍房,跳上房頂,自己追了過去。直到被上官紅攔住,蒙麵人沒有離開過自己的視線。但屍體確實不是李言魁的,那麼他是什麼時候調換,如何調換的呢?
張懷聖覺得頭大如鬥,決定暫時不想了。他想起昨晚柳燕兒生了氣,該解釋一下才對。對於這個姑奶奶,其實他是頗有幾分情意的,隻是對方那種刁蠻性子實在有點令人吃不消,便存了敬而遠之的心思,可眼見她氣得不輕,覺得還是解釋下為妙。
當他走到柳燕兒房門前時,又有點猶豫不決了,對方會不會給自己臉色看?就在這時,劉慶匆匆走來,手裏還拿著一個卷宗:“張大人,這是仵作昨晚交過來的驗屍結果,因為李言魁的屍體是嚴參驗的,他們要我知會您一聲,讓嚴參在上麵畫個押。”
嚴參是照磨所的文官,本不參與屍體勘驗,但張懷聖喜好破案,嚴參也常常跟著扮演仵作的角色,仵作樂得輕鬆,就任由他們折騰了。不過嚴參寫出的驗屍報告畢竟不合規矩,所以一向是由仵作和嚴參共同畫押。
張懷聖接過卷宗,一打開卻發現弄錯了,不由問道:“這上麵的名字怎麼寫著王大山?”
劉慶接過卷宗一看,發現卷宗上貼著李言魁的標簽,可裏麵卻放著王大山的驗屍結果,他不由罵了一聲:“肯定是仵作犯了糊塗,昨天剛好有兩宗斷頭案,仵作錯把王大山的報告放進了李言魁的卷宗裏,李言魁的報告反倒放進王大山的卷宗裏。”
此話一出,張懷聖如遭雷擊——如果把李言魁的無頭屍,放在別人頭顱之下,那麼李言魁的屍體不就會被當成另一個人了嗎?蒙麵人會不會是把李言魁的無頭屍移到了王大山的頭顱之下,然後背著王大山的無頭屍逃出停屍房?自己一見蒙麵人來盜屍,自然會認為他盜的是李言魁的無頭屍。萬一盜屍失敗,也不會被發現李言魁的屍體沒有丟,是接在旁邊王大山的頭顱下。這樣,他們就可以第二天從容領走“王大山”的屍體。
張懷聖匆匆趕到停屍房,王大山的停屍案上空空如也。他急問看守:“王大山的屍體呢?”
“今天一早,王大山的家人領走了屍體。”
張懷聖正準備趕往王大山家裏,王展鵬帶著人也來到了刑部。他們是來興師問罪的,屍體丟了,張懷聖是當然的替罪羊。
張懷聖態度不卑不亢:“你們先別急,屍體有下落了。”他說明了屍體被調換的手法,王展鵬不由得佩服說:“如果不是張大人的玲瓏頭腦,誰能發現內裏的玄機?我再信張大人一回,咱們去找王大山。”
一群人來到南城王大山的家,王大山的妻子看著這麼一大幫官爺,嚇得跪在地上不停發抖。
“王大山的屍體呢?”王展鵬斥問婦人。
婦人滿臉驚恐地說:“已經埋了。道士來看過,說我那口子死於橫禍,還被人砍下了頭,非常不吉利,必須盡快下葬。”
王展鵬大吼道:“埋在哪裏?”
“西、西城的墳場。”
四、上官紅
“開棺!”王展鵬一聲令下,斧鑿之聲鏗鏘而起。棺蓋緩緩地移開,裏麵空無一物。
饒是王展鵬城府再深,此刻也控製不住自己,腿一軟跪坐在張懷聖麵前:“我王家一門幾十口性命全在張大人身上。隻要您破了此案,以後王某水裏來水裏去,火裏——”張懷聖不喜歡他這一堆套話,但還是安慰道:“其實我還有一條重要線索,隻是現在不方便說,明日此時,我給您一個交代!”
回到刑部已到晚間。張懷聖收拾停當正要出去,卻被柳燕兒截住了。柳燕兒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滿是情意:“張、張大哥,昨晚是我不對,我聽劉慶說了上官紅的事了,我這人啊,有時候脾氣是有點大——”張懷聖不由瞪大了雙眼,柳燕兒也會服軟道歉?不過他也不是木頭人,怎能不明白其中的情意,回應道:“我明白的,那件事不怪你。”想不到柳燕立刻說:“那你陪我逛夜市好不好?我不願意跟劉慶那個胖子出去。”
張懷聖暗暗叫苦,今晚的行動至關重要,還牽涉到一個女子,哪能跟柳燕明說?他隻好撒了個謊:“實在是不巧,今晚我還得批卷宗,明晚出去好不好?”“你!”柳燕氣得扭頭就走。
張懷聖暗道抱歉,等柳燕走遠,他悄悄出了刑部,朝上官紅的酒肆走去。現在屍體的線索完全斷了,唯一的線索隻有上官紅。她身上的香味,還有她攔下蒙麵人,這些應該不是巧合。
上官紅的酒肆是前店後宅,今晚酒肆沒營業,但是後麵的住宅亮著燈。張懷聖越過圍牆,來到上官紅臥房之外,房內有燈卻不見人。窗戶沒有閂上,他輕輕打開跳入房內,發現桌子上有個玻璃瓶,上麵印著西洋文字。他拿起玻璃瓶,拔開瓶塞,湊近鼻子一聞,正是凶刀刀柄上的香味。他從懷裏掏出玉瓶,往香水瓶上刷上紅色粉末,開始提取指紋。采集完畢,又從懷裏拿出一張四四方方的紙片,上麵是從刀柄上采集的指紋,兩相對比——完全一致。
門外傳來腳步聲,張懷聖用手帕迅速擦淨香水瓶瓶身的粉末,藏身到屏風後,透過縫隙觀察著來人。
隻見上官紅進來換了一件緊身夜行衣,然後熄燈打開門,縱身跳上屋頂,急行而去。張懷聖從窗戶跳了出去,淩空一個翻身,上了房頂,悄悄跟在上官紅之後。
上官紅騰挪跳躍,穿過一排排房舍,在臨近皇城的一座大宅院前停下來。來到大門口,她輕輕叩門,一位白發老者為她開了門,把她引了進去。
張懷聖翻牆而入,來到院子裏。放眼望去,這裏停著六輛馬車,上載龐大的水桶。水桶上都寫著一個字:敕。上官紅和白發老者卻都不在院子裏。
這時,院門又傳來響動,好像有人要進來。張懷聖無處可躲,急中生智揭起桶蓋一看,裏麵竟沒水,他急忙跳進去,又把水桶蓋子合攏。不料剛剛躺下,水桶底部忽然一轉,他就掉到了夾層,原來這個水桶是雙層的。
這時張懷聖聽到了淩亂的腳步聲,仿佛有一大群人走到另一輛馬車的水桶前,放進去什麼東西。。
等了一盞茶的工夫,馬車開始緩慢地行進。馬蹄聲連成一片,自然是六輛馬車同時動了起來。
張懷聖暗中計算時間,應該已到淩晨時,馬車停了下來。前方響起了守城衛士的說話聲:“楊水頭您又要出城去玉泉山啦?每天都是你們第一個出去呢。”
聽到這裏張懷聖恍然大悟,難怪水桶上寫著“敕”字,竟然是每天給皇宮拉水的水車。東廠嚴查城門,進出車輛一律要搜查盤問,也隻有這種禦用之物他們不敢嚴查,看來李言魁的屍體一定就在另一輛水車的水桶夾層裏。他不得不佩服上官紅的聰明,可她為什麼要偷走李言魁的屍體?李言魁究竟是自殺還是被上官紅所殺?如果是死於上官紅之手,她就能輕鬆地拿到屍體,根本用不著再費力去偷。如果是自殺,為什麼李言魁的刀柄上會有上官紅的香氣和指紋?
水車出了城門,走上大道。走了半天,張懷聖忽然覺得自己坐的水車上了山道,到了相對平坦的地方,一陣嘈雜後,四周一點動靜都沒了。又等了一會,張懷聖小心翼翼地用隨身匕首割開夾層,掀起水桶蓋跳了出來,結果發現六輛馬車靜靜地停著,一個人影也沒有!四周是一片莽莽叢林,連條路都沒有。
他隻好下了車,獨自在叢林中探路,結果他繞來繞去,很快就發現自己迷路了!
五、奇怪的瘋子
當張懷聖第三次看到同一棵歪脖樹時,他就知道自己是在打轉轉。他想爬上樹看看四周地形,卻發現每一棵樹都生滿黏滑的樹脂,輕功再好也上不去。
不能就這麼坐以待斃,他認真打量這片樹林,想找到出路。利用太陽定位等方法是不行的,因為叢林太密,無法走直線,隻能按照原有的空隙來回繞。就在這時,他發現歪脖子樹下有塊石碑,刻著一幅圖:諸葛亮八陣圖。下麵有詩:功蓋三分世,名成八陣圖;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
相傳諸葛亮當年在魚腹浦用石頭擺下八陣圖,困住了東吳陸遜的八萬追兵,八陣圖按遁甲分成生、傷、休、杜、景、死、驚、開八門,大陣套小陣,活門通死門,變化萬端,一步走錯就陷入重重迷宮,莫非這個叢林就是按此圖所擺?張懷聖想了想,又覺得不太可能,正想再找找出路,忽然草叢中鑽出個蓬頭垢麵,須發濃密的男人來。
張懷聖被嚇了一跳,定定神問道:“你是誰?”
男人一把撩起亂發,縱聲狂笑:“我是東廠的王大人,見了本大人為何不跪?”
張懷聖心頭一震,此人怎麼和王展鵬如此相似?他不由試探著問:“你是王展鵬的哥哥還是弟弟?”
男人怒聲道:“我就是王展鵬,哪裏有什麼兄弟姐妹!”他突然伸出雙手,使勁抓住張懷聖的手臂:“你快破了諸葛老兒這個鳥陣,把我從這裏放出去,我給你高官厚祿,要什麼有什麼!”
張懷聖的心頭一沉,如果這人是王展鵬,那外麵的王展鵬又是誰?他想了想,問對方:“你在這裏多久了?”
王展鵬說道:“我是在睡夢中被抓來的,始終被囚在那邊的小木屋中,又怎麼能知道時間?後來我打暈了給我送飯的人逃了出來,結果就來到了這該死的叢林,看到了那幅八陣圖。其實我對八陣圖頗有研究,休傷生度驚死景開,這八個門的口訣我都會,可就是出不去!這裏連隻老鼠都沒有,我就每天吃樹葉!”
張懷聖想查證他的真正身份,就想問他一些問題。不料這個王展鵬由於被困得太久,再加上肚中饑餓難忍,竟然有點瘋瘋癲癲起來,總是答非所問,轉著眼珠不停地說:“你有吃的嗎?”
張懷聖摸摸腰間,隻摸出一塊發黴的硬餅,這還是出來時順便帶上的。這時他也突然感到一陣肚餓,按照肚餓程度算,估計至少出來一天一夜了。就在這時,突然身前傳來一陣破空之聲,王展鵬手持一把短刀向著他的胸口直刺而來。張懷聖避無可避,唯有以攻為守,也抽出了腰間的匕首。
王展鵬的短刀停在了張懷聖的胸前,他已經沒有後力繼續推進,他的腹部被張懷聖的匕首深深紮入。
張懷聖問道:“為什麼要這樣做?”
王展鵬已癱倒在地:“我隻是……想一個人吃幹糧。”說完,他閉上了眼。
張懷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他感到從來沒有這樣饑渴過,不過還是隻掰下很小的一塊餅放到嘴裏。因為不知道多久才能出去,他隻好省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