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園小雉
我是樂楚的婢子,她是我的女主,偏居在帝都外郊棲霞鎮的古樸舊宅。說起舊宅,我不知它存在的時日,這裏的一徑一草都承載著悠遠與溫暾,而這裏的一切,和女主竟無形的融為一體,莫名的讓人癡迷,癡迷在那份幽靜與深遠中。
透過暖閣疏落的格子窗,流蘇掩映後,她斜倚在楠木榻的錦枕上,一縷青衫覆蓋著嫋娜纖細的身姿,半綰的絲發散落在肩頭的白皙之處,左手執白羽團扇,輕輕扇動著;右手間總會擎一本瑜田坊的文抄或清河韻新輯的琴譜,蹙眉舒展間品讀其中的意蘊。
每日裏總有一段這樣偷偷窺向她的閑暇,於我灼灼目光的追尋她也毫不在意,隻是行之若素。
一雙潤澤如玉的纖纖素手在箏前輕攏慢撚,一份靈動與跳脫,不經意如拂在我的心弦上。欲墮的青鬢,一縷青衫,寬大的袖幅間半截藕臂,細長的指間,一點猩紅的玉石點綴。案幾前香銷瑞獸熏香繚繞,她狹長的鳳眼羽睫半垂香霧後,美奐絕倫的仕女靜若處子,箏聲丁冬繞梁。
“小雉——”她脆聲的呼喚著,我從深思恍惚中記起,她是我的女主,我是仆,而又不似個仆。
在這座古宅中,隻有我們主仆二人,朝夕相對間,我像是她的影子,孑然間,默默然,卑微而又有一絲惶恐。更多的是蟄伏於心底的無緣無故的喜樂,這份喜樂總是因晨曦中她的一聲輕喚伊始,從我的臥榻走到廊間她的暖閣前,推開碧紗戶牖,看向她平靜如水的眼波,輕捷若蜓翅掠過,一瞬間凝睇,我不知她在想什麼,深瞳似潭眸色儼儼。
我不知道如何稱呼她,她好似從未讓我稱呼她什麼,我不知自己從何處來,有一天會到何處去。因了她,我會如影隨形,也因了她,我那麼習慣和她在一起的孤獨,享有她身邊的靜謐。
一張淡綠色的書箋,竟隱有草葉的氣息,是帝都姬府的小廝遞到宅前的雨簷下,錦帕倏忽滑落,取來是赫然入目的朱紅墨漬:瑰園樂楚兒啟。從那日起,我知女主是樂氏女,而一個“楚兒”字,真讓我覺得那個清醇如玉而又妖嬈明媚的女子婉約可人。我亦知,在世人的眼中,這古宅就是瑰園。
以往靖平王府的姬氏家主的書箋來時,總會有一絹錦帕包裹,從格窗間滑落到暖閣便是,我便知曉,隨著一縷青草氣韻,箋的主人神玉般風姿將臨宅門。
從他隨身小廝的稱呼中,得知他就是靖平王,逼人的英氣,兼一身雅致的世家修為,顯赫的皇室貴胄,早使他在京都名聲鵲起。
暮色四合流光黯淡,一匹青驄馬,白衣勝雪,如神祉賁臨瑰園。神目俊郎而不失儒雅,腰間懸一長劍,英氣勃勃,真是難得一見的人中龍鳳。而我的主人,她會推開疏格,低挽水袖迎將進來。那一雙似翦雙瞳竟是別樣的晶瑩流轉,顧盼之情溢於言表。
他的到來使我真的成了無用之人,暖閣中再聽不見“小雉——小雉——”的呼喚聲,無法言說的情愫讓我隻是盼著他早些離去,他在這裏的滯留也是少則兩日,多則三四日。這期間,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塒花弄草。
瑰園,火紅的薔薇在夏日的瑰園怒放時,我的魂魄仿佛也被花精吸走了一般。
朗朗月色下,樂楚仰望暝天,食指與拇指輕觸,口中喃喃有詞。我不知她在做什麼,如她這般魅力天成的女子會有神力,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指間蘭色的青煙散開,尋到了路徑般激射入花叢,倏忽間花徑中一女子淡出。
她一襲猩紅縐紗薄如蟬翼,那高腰襦裙更顯得腰若束素,一頭青絲綰成流雲髻,半垂的鬢角處竟是一朵含苞的野玫,臉上未敷粉黛,但妖媚天成。
“紅薔,你好啊!”樂楚鶯聲流轉,眼中微含笑意,這樣的神情在她是極其少見的。
“姑姑安好,不知姑姑招我何事?”那女子一福,微風中輕紗飄起,如夢似幻。
“這段時日你看見小雉了?”
“是!”這回答中竟有絲懼意,讓我疑惑更深。
“不要招惹她!沒有人可以打她的主意。”
“紅薔知道了。”紅衣女子應諾著,“姑姑的吩咐我自當牢記。”
“那就好,以後月圓之夜就斂精調息吧,守好自己的本分,不是更好嗎?”樂楚的鳳眼中竟見了少有的厲色。
紅薔粉頸低垂,淺聲告退。
每望月極陰之夜,我都會靜立花間,正院影壁之後,一爐熏香正燃,盤坐花前仰望月色,一縷清輝遙迢間瀉向心田,懵懂中輕盈之氣溢滿胸懷。
這樣的夜色中不知有多少時日了。在瑰園,我喜歡那圓魄當空的寥廓,好似無垠的天地間,我的魂魄在自由自在徜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