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
江流滔滔,薄霧如藏在袖襟裏的纏綿愁緒,因衣衫被掀起了一個角,那愁緒便緩緩地釋放出來,懷著一二分不匆忙的懶怠,哀哀地長滿了江麵。
一舟獨泊,優柔寡斷的輕霧在船頭忽而蕩忽而凝,岸邊密如女兒長發的蘆葦伸長了身體,江風跌宕時,遂而飄忽不定地搖晃起來。
舟上兩人對坐,無言,無聲,隻靜靜地聽著江水拍岸,靜靜小酌。極遠的地方不知是誰在撫琴,曲聲裏有期期艾艾的歎息,宛若一個不張揚的女子,在深重庭院中思慕韶華如流水。
“公瑾以為如何?”清朗麵孔的男子笑問道。
對麵的男人輕輕啜了一口酒,靜美的笑在軒月似的麵龐上流淌:“錯了兩處。”
須臾便是朗然大笑:“果真是‘曲有誤,周郎顧’,有周公瑾在此,世人該摔琴而不奏。”
“子敬休要荼毒世人。”周瑜緩緩地笑著。
魯肅相隨一笑,他眺望著浩浩長江,喟歎道:“蕩扁舟,遊長江,倩醇酒,邀摯友,人間美事。”
周瑜若有所指地笑道:“可惜此江非彼江,江為江矣,長則不長。”
魯肅怔忡,俄而恍然:“公瑾有拓江之誌乎?”
周瑜默然有頃:“北方傳來消息,曹操已平定並州叛亂,河北中原之袁氏餘勢掃蕩無存,北方大局已定,藏匿遼西烏桓的袁紹餘子不成氣候,遲早會被曹操連根兒拔起!”
魯肅道:“我也聽說了,曹操任鍾繇坐鎮關中,鍾繇憑區區唇舌之利,說服涼州軍隨曹操討伐並州高幹,涼州軍和袁紹外甥鬥得兩敗俱傷,死了上萬人才平息叛亂,曹操卻坐觀成敗。馬騰老矣,竟聽起了曹操的差遣!”
周瑜淡漠地說:“流寇做久了,自然想歸正途,涼州那一幫山野草莽,打家劫舍出身,朝廷一道封賞恩詔,樂得脫了賊名,成了廊廟裏的紫綬重臣,何樂而不為。”
魯肅思索著:“曹操克定北方已指日可待,下一步會不會飲馬長江?”
周瑜沉沉地飲下一爵酒:“不是會不會,而是何時會。”
“我江東該早作準備。”魯肅決然道。
周瑜微微一歎:“是得早作準備,可還得先對付了江夏黃祖再說。”他緩緩地說,“征討黃祖,一為父兄之仇,二為拓境江夏,為我東吳奪取長江北上出口。這一步棋走得不好,將來曹操南下,我們不得已隻能退於江南,北方順流,我方卻溯流,他日那一仗不好打。”
魯肅歎道:“我們和荊州的梁子真是越結越深,”他突突地跳出一個心思,“公瑾,倘若曹操南下,荊州首當其衝,你以為劉表能不能擋得住曹操?”
周瑜半仰起臉,柔軟的霧水洗滌著他幹淨的輪廓,他歎聲道:“劉鎮南外示雄略,內實寡謀,我以為難……我其實想的是另一層,若全據荊州的是我江東,能得荊州,則橫跨長江南北,南可收江為勢,北可進抵中原,大業成也!”
魯肅也自歎息:“荊州地處要衝,隻怕想要全據者不隻我們,隻是對弈得一步步落子,恢宏之業當從壘台做起,江東有明君、賢才,他日定能將荊州歸我江東所有。”他把爵中酒一飲而盡,拱手道,“我此番來巴丘,原是奉主公之令犒勞公瑾,使命完結,該回去了,多謝公瑾美酒,告辭!”
周瑜並不挽留,他隻是起身行了一禮,親自將魯肅送下船,便在船頭目送他走遠。江上霧更濃更深,隱約的琴音悄然在江風大霧中流淌,這一次卻沒有再出錯了。
仗義出手,徐庶雪夜救劉備
大雪飛舞,仿佛是誰在攪動一麵巨大的旌旗,把整個世界都掀翻了,天和地粘連不分,隻有碎片般的雪花紛紛擾擾,將日月星辰掃得幹幹淨淨。
風雪中,酒館孤零零地偏在一隅,旗幌子搖搖晃晃,似乎隨時可能折斷。房頂本鋪滿了白茅,早被積雪覆蓋了,讓這酒館好像一件張開的銀襜。
徐庶在酒館門首停了有一會兒,猶豫著沒有動,最後,似是終於下了一個決定,還是敲響了門。
“嘎!”門開了,風雪瞬間包圍了開門的人,讓她仿佛被一件羽毛緣飾的巨大鬥篷包裹。
“徐家哥哥!”秀娘驚喜交加。
徐庶吞了一口唾沫:“要過年了,我,我……”他不知該怎麼說,明明剛才已醞釀了妥帖的語詞,可一旦見到她,偏偏一個字也講不出。
秀娘微微一笑:“快進來,好大風雪,冷著呢!”她不由分說,一把拖著徐庶進了屋。
屋裏燒著熱烘烘的炭火,暖氣蒸熨著四壁,空氣灼熱得讓人昏然有了困意。徐庶進得屋來,便熱得寬了外衣,解了腰間長劍擱於腳邊,秀娘燙一壺熱酒,讓他在炭火邊就座,又從灶上端來一大缽滾燙的鮮羊肉湯餅,一盤薑汁拌雞。
“大冷的天,也沒個客人,你還賣酒呢?”徐庶見她各樣酒食準備甚全,不禁問道。
秀娘笑道:“索性無事,便在這裏做下酒食,何況,你不是要來麼?”
徐庶尷尬地笑了一下,低了頭去飲酒,又喝了一碗羊肉湯餅,身上更是暖意烘烘,臉上還滲出了汗。
秀娘笑盈盈地盯著他吃:“徐家哥哥,過兩天除夕,你還去諸葛哥哥家裏過年麼?”
徐庶鬱鬱地說:“他去江東兄長家過年了。他讓我去馬家過年,我去待了兩天。馬家倒是熱鬧,但是送往迎出,應酬太多,來的客或者不認識,或者不好打交道,實在沒意思透了。我便托了個借口,離了馬家。”
秀娘似有所感:“徐家哥哥和秀娘一樣,孑然無靠,一到歲末,家家歡合,獨我們無處可去。”
秀娘的話勾撥起徐庶心底的惆悵,不由得沉沉一歎:“天涯闊遠,羈旅孤雁,總是人間一樣愁!”
秀娘款步走到徐庶身邊坐下,陪他飲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