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的一個周日晚上,我獨自坐在赤柱大街酒吧的一個露天座位,叫了一杯whisky on the rocks,閉上眼睛,享受赤柱大街的海風,味道鹹鹹的,卻令人感到非常放鬆的海風。
我依然向往這「無聊」的娛樂,因為我仍是單身,仍有本錢享受這種奢侈品。
想不到這一夜,我又無意的偷聽到鄰枱的兩個男人的對話。
男人甲說:「現在離火星人統治地球的日子不遠了。」
男人乙認同,「聽說火星政府已對現在地球這班領導人相當不滿。」
「你猜到時火星人會派一個怎樣的人來?」
「希望不要像秦始皇,也不要像拿破侖的人。」
「為什麼?」
「他們這一係的火星人,總是喜歡打仗,我真不喜歡戰火連天。」
「我也認同你的說法,他們應派一個像馬克思的火星人來,先搞好地球的經濟……」
那不是五年前那兩個男人嗎?我真想問問他們,為什麼可以對火星如此熟悉,到底他們是不是火星人,如果他們的答案是「是」的話,我一定會馬上通知報社,說我發現火星人這個消息,然後取一筆可觀的「報料費」。
想到這裏不禁令我從心裏笑出來,這五年裏,我已學懂這一個新的自娛方法。
「不是嘛?五年了,你仍是一個人在無聊,一個人微微笑的在喝悶酒?」是宋強榮的聲音,一把低沉得令人不易忘記的聲音。
我沒有立即張開眼睛,因為我害怕看到的不是宋強榮,我害怕有失落的感覺。
我隻把五年前的話再說一遍,「請不要用一個『悶』字來形容無聊,你知道嘛?無聊是很奢侈的,不是每一個人,也可以無聊得起。試想想,有家有兒的人,怎可以無聊,隻有我這種單身人,才有資格享受這種奢侈品。」
他驚訝地說:「單身?你沒有跟周文柏……」
我已完全肯定是宋強榮了,我不再害怕的張開眼睛,而在我眼前的,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宋強榮。
不知怎地,一看見宋強榮,我的眼淚即如泉湧般從眼睛裏滾出來,是高興?意外?還是……我也不知道為的是什麼了。
鄰枱的兩個火星男人,都住口看著我。
我拭拭臉上的眼淚,哭笑不分地說:「是不是很醜?都三十六歲人了,仍在公眾地方哭哭啼啼。」
在我用手拭眼淚的時候,宋強榮的目光有一刻停留在我腕上的手鐲,「我認識的夏美瑩,一向如是。幹什麼你比五年前更瘦?」
「是因為沒有焗豬扒飯吃?」
「差點忘了你已試過我親手做的焗豬扒飯,是不是比傭人做的更好味呢?」
「不,那是我吃過最難吃的豬扒飯。」
他瞪大眼睛,「不是嘛?當時我也試過味,味道連我自己也十分滿意。」
我的眼淚仍然在流,「但你有沒有試過淚水混在豬扒飯上的味道?是酸的、苦的,還有是澀的。」
宋強榮再問:「怎麼你沒有跟周文柏……」
「因為他不是獨居,他不會陪我享受無聊,他不是止痛藥,更重要的,是他不懂得弄焗豬扒飯。」這可算是我對宋強榮的表白嗎?
我不知道宋強榮明不明白我的意思,但他在微笑,「啊!原來是這樣。」
突然,我看見一個中國女人,手抱著一個大約兩三歲的小女孩,向我們這個方向招手。
我問:「是找你嗎?」
宋強榮轉頭向他們,然後又向他們招招手。
「我要走了,在美國醫院的研究工作已完成,現在回香港定居,前兩天才到步,地址沒變,有空來找我吧!」
醫院?他不是到大學進行研究工作嗎?原來我連這一點我也弄錯了,怪不得四出搜尋也找不到他的消息,我真活該。
宋強榮從女人手上接過小女孩,看著他們三人的背影,顯而易見,這便是一個家庭,是宋強榮的一家三口。
宋強榮,怎麼你要讓我看到這個情景?怎麼從前是我的止痛藥的你,如今會變成了我的毒藥?
既然他已成家立室,我剛才的一番表白,豈不是相當無謂?
我繼續閉上眼睛,繼續裝作沒事發生般,繼續強裝冷靜,在享受赤柱大街的海風。但此刻海風的味道,比往常的鹹多了,這是因為我的眼淚,不停地流進我的嘴角。
傷心之餘,我又深深不忿,為什麼他結婚也不通知我?孩子也有兩三歲了,若他一早告訴我,至少可省回我兩三年的時間,不至要我多等兩三年嘛!更可惡的,是他回來了兩天也不馬上找我,這還算是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