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窩蛋[1]

連綿不絕的八百裏伏牛山在其南麓造化出一塊南北長三十裏、東西寬不足十裏的狹長福地,鳥瞰起來,像是一個北高南低的獨木舟。無數條溪流從北山交錯起伏的峰巒中潺潺流出,長蛇似的沿山勢蜿蜒南下,在舟的北端彙出兩條小河。兩條小河沿舟底一道不太高的沙石嶺兩側並肩而流,在中間嶺盡處相交,彙成一條稍大點兒的河流,沒入成片錯綜複雜的矮山低崗之中。坡崗再南是一望無際的涅襄平原,也是伏牛縣的重要糧區。

穀中人管從東北遊來的長蛇叫黑龍河,管西北遊來的叫白龍河。二龍並流之後的稍大河流,自然叫做雙龍河。

雙龍河自雙龍鎮開端,扭來折去地南流十裏,河床陡然開闊,形成一大一小兩處河穀,狀如一隻倒掛的葫蘆。在葫蘆的大肚子兩側,各立一座廟堂。河東的叫黑龍廟,河西的叫白龍廟,廟裏各供一個龍爺。

這年深秋,解放軍一個正規團和伏牛縣大隊近兩千人開進穀地,合力清剿國軍上校王金鬥殘部,穀地上空幾乎天天都有槍炮聲。

一日後半晌,雙龍河的大肚子葫蘆裏槍聲大作,殺聲震天,在附近幹活兒的村人無不抱頭鼠竄,四處躲藏。

及至傍黑,喧鬧聲稀落下去。河西白龍廟的正殿裏,白須飄飄的老道長身著道袍,神態安詳地端坐於由蓑草編成的蒲團上,麵前盤坐一個居士,瘦高個子,手拿一根特長的煙杆兒,靠瑪瑙煙嘴處掛一隻五色布繡出的煙袋子,遠看像是端午節姑娘們繡的香囊。

一大群人從雙龍河穀裏走來,聽聲音有幾十人,腳步聲很是整齊,由東而西,漸漸靠近白龍廟。居士的耳朵連動幾動,睜眼望向老道長,見他神態依舊,漸也安定下來。

這群人並未進廟,隻是從門前的土路上經過。看到他們走遠,一直守在廟門口的年輕道士長出一口氣,抬腿走向殿門,見天色暗了,徑直走到燭台前,吹亮火繩,點燃台上的兩根香燭,返身正欲走出,老道長說道:“進才,甭忙活了,坐下吧!”

叫進才的道士頓住步子,在居士身邊的蒲團上坐下,望著老道長小聲稟道:“師父,方才路過的是解放軍和縣大隊,他們又打勝了!”

老道長沒有接腔,而是將一雙老眼緩緩移向居士:“鼎立,為師叫你來,是有大事相托!”

“弟子謹聽吩咐!”叫鼎立的居士沉聲應道。

“為師要走了!”老道長一字一頓。

“師父——”鼎立、進才皆是一震,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叫。

老道長緩緩閉上眼去。

一臉憨厚的進才哽咽了:“師父,您……麵色紅潤,氣色如舊,一切都是好端端的,咋……咋能說這話哩?”

老道長沒有應話,大殿裏靜寂如死。許久,鼎立小聲問道:“師父,依您修持,當可壽及天年,為何此時就要飛升?”

“樹葉落了,天氣變了,為師也該動身了。”老道長的聲音依舊緩緩的。

“師父幾時飛升?”鼎立緊凝眉頭。

“明日午時一刻!”

“師父——”進才、鼎立改坐為跪,雙雙悲泣。

“鼎立,進才,你二人聽好,”老道長啟目斂神,久久凝視二人,“為師九十有九,三十九歲棄家修行,前三十年於伏牛山中輾轉流浪,後三十年蝸居於此,本欲繼續修持,以證道果,不想氣候有變,為師不敢拂違天意,選擇明日飛升。為此良辰吉時,為師已經齋戒、辟穀三十五日,及至明日午時一時三刻,屆滿天罡之數。”將頭轉向白龍爺塑像右側,指著一口上釉的陶缸,“待為師吉時坐化,你二人可將為師肉身置於此缸,移開神像,在白龍爺座下掘地成穴,穴深七尺七寸,周圍鋪幹灰兩車,幹蒿三十六斤,夯土實之,而後移回神像,不可曉諭他人!”

鼎立、進才雙雙叩首於地,泣道:“弟子謹遵師命!”

老道長閉目端坐。

候有一陣,鼎立問道:“師父行將仙遊,可有開示弟子之處?”

老道長微微點頭,睜眼說道:“人生修為,在明道德。這裏有兩部經書,你二人當可早晚捧讀。”從身邊摸出兩套書,一是太上老君的《道德經》,二是真人鬼穀子的《陰符經》,遞予二人。

二人雙手接過,拜訖,叩道:“弟子謹遵師命!”

老道長點了點頭,緩緩說道:“這兩本書,前者可使你們明天地之理,後者可助你們修身養真!”略頓一下,目光掃過二人,“為師早年得傳一部奇書,近年來有所參悟,今日曉諭你二人,未來或有助益!”

“師父,是何奇書?”進才急問。

“此書叫《推背圖》,是唐時奇書,據傳為唐太宗時天相家李淳風所作。李淳風堪為大唐第一奇人,神鬼助之。貞觀年間,此人上觀天象,下審地理,中度民情,運神推算天下時運,一發而不可收,一氣後推三十甲子共一千八百年氣運,得六十象。李淳風沉迷其中,聚神運神,正欲往後再推,同行袁天罡在後推其背道,‘天機不可再泄了!’李淳風乍然醒悟,遂將所推之象定名為《推背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