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成人禮(1)(1 / 3)

1911年6月22日

英王喬治五世在倫敦威斯敏斯特教堂加冕那天,比利·威廉姆斯在南威爾士的阿伯羅溫下了礦井。

1911年6月21日是比利的十三歲生日。他是被父親叫醒的。爸爸的方法很管用,但不溫柔。他拍著比利的臉頰,節奏平穩,堅定執著。比利睡得很深,一開始不打算理會,但那拍打無情地持續著。他覺得很生氣,但馬上意識到必須起了,甚至自己想起床,於是他睜開眼睛,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四點了。”爸爸說了一句,轉身離開了房間,靴子當當敲擊著木樓梯下了樓。

今天比利要開始他的職業生涯,成為一名學徒礦工,鎮上大多數男人都是在他這個年齡開始的。他希望他像個礦工,拿定主意不要讓自己出醜。大衛·克蘭普頓上工的第一天在井下哭鼻子,為此到現在大家還叫他“戴哭寶”,盡管他已經二十五歲,是鎮橄欖球隊的明星球員。

正值仲夏,明亮的晨光透過小窗口照射進來。比利看了看躺在自己旁邊的外祖父。外公的眼睛是睜著的。每次比利起床他都醒著,他說老人沒多少覺可睡。

比利下了床,隻穿著襯褲。天冷的時候他穿襯衫睡覺,但時下英國正值炎炎夏日,連晚上都很暖和。他從床底拉出那隻缽子,把蓋子揭開。

他的陰莖大小沒什麼變化,他稱它“小雞兒”。那東西還像以前一樣,隻有那麼一小截,那麼幼稚。他原指望它能在生日前夜開始變大,哪怕它四周的什麼地方長出根黑毛毛也好,可他還是失望了。他最好的朋友湯米·格裏菲斯跟比利同一天出生,他就不一樣:嗓音已經變沙啞了,下嘴唇底下也長出一片黑絨毛,小雞兒也長得跟大人一樣了。這真讓人丟臉。

比利一邊往缽子裏撒尿,一邊望著窗外。他隻能看見那堆礦渣,這座深灰色的礦渣山是煤礦留下的垃圾,大部分是泥岩和砂岩。比利琢磨,上帝創世的第二天世界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然後上帝說:“地要長青草。”一陣微風將細小的黑色灰渣吹向一排排的房子。

房間裏就更沒有什麼可看的了。這是一間後臥室,狹窄的空間剛夠放下一張單人床,一個衣櫃,還有外公的舊箱子。牆上掛著一塊刺繡圖樣,上麵寫著:

信主耶穌,你必得救

屋裏沒有鏡子。

房門通向樓梯口,另一扇門通向前臥室,那間臥室隻有這一個入口。屋子大一些,能放下兩張床。爸媽在裏麵睡覺,幾年前比利的幾個姐妹也擠在裏麵。大姐艾瑟爾已經離開了家,另外三個姐妹都死掉了,一個得了麻疹,一個是百日咳,最後一個死於白喉。他還有過一個哥哥,在外公來這兒以前跟比利睡一張床。他叫韋斯利,是在礦井下麵被失控的道車軋死的,就是一種帶輪子的運煤桶。

比利穿上襯衫。這件襯衫是他昨天上學穿過的。今天是星期四,他每次都是星期日才換襯衫。不過,他有一條新褲子,這是他的頭一條長褲,是用厚厚的防水棉布做的,人們管那種厚斜紋布叫“鼴鼠皮”。這種褲子是進入男人世界的象征,他很自豪地穿上褲子,享受織物帶給他的那種沉甸甸的陽剛之感。他戴上厚厚的皮帶,穿上皮靴,這些都是從韋斯利那兒繼承下來的。穿戴整齊後,比利下了樓。

底層的大部分空間被客廳占據了,不足兩平方米,中間是一張桌子,一端有個壁爐,石頭地麵上鋪了自家編織的地毯。爸爸正坐在桌邊讀一份過期的《每日郵報》,他的鼻子又尖又長,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鏡。媽媽在沏茶。她把冒著熱氣的水壺放下,吻了吻比利的額頭,說:“生日過得怎麼樣,我的小男子漢?”

比利沒有回答。這個“小”字很傷人,因為他確實小,而“男子漢”這個詞也讓人痛苦,因為他還不算是個男人。他走進後麵的盥洗間,拿一隻鐵皮缽子在水桶裏舀了點兒水,洗了把臉,然後把水倒進淺淺的石頭水槽。盥洗間裏架著一隻熱水鍋,下麵是火爐,但隻在星期六晚上洗澡時才用。

自來水據說馬上就通,有的礦工家裏已經有了。比利覺得這簡直是個奇跡,你隻要一擰龍頭就能接到一杯清水,再也不用提著桶子去街上的水塔接水了。但室內水管還沒有通到威廉姆斯家住的威靈頓街。

比利回到客廳,在桌邊坐下。媽媽把一大杯加了奶的熱茶放在他麵前,裏麵已經放了糖。她切了兩片厚厚的自製麵包,又從樓梯下麵的餐具室取出一片厚油脂。比利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說:“感謝上帝賜予這食物,阿門!”然後他喝了點兒茶,把油脂塗在麵包上。

爸爸那雙淡藍色的大眼睛越過報紙看著他。“往麵包上撒點兒鹽,”他說,“在井底下你會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