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轉眼就到了陰雨綿綿的四月份,不管出不出門,空氣裏始終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味道,好像人的心情,鬱鬱寡歡後沉到穀底。
此刻繆宅裏的三個女人心情都不好,繆太太雲姨一反常態成了怨婦,手捧了茶盞也不吃,僅盯著藍瓷茶蓋發呆,而繆家兩個女兒一個低頭唯唯諾諾;一個則視線淡然地盯著桌麵一角。
雲姨今年三十多了,是繆先生娶的妾室,生得潑辣美豔,這會難得聽她說破釜沉舟的話:“你不嫁也得嫁。”
繆曼芝可是個倔強的女人,聽繼母說了這話,她馬上把頭昂起來:“憑什麼爸爸死了不讓我繼續讀書?憑什麼要隨便把我嫁給一個不愛的人?”
雲姨也是直勾勾地盯著這個大小姐:“那這一屁股債怎麼辦?叫你死去的爸爸來還?”
曼芝嘴上再強硬,心裏也如明鏡似的,這都是事實,父親死後,家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若不是自己還有點姿色,一家三口真的要去討飯了。
“雲姨也是為了繆家好。”曼雨拉住曼芝的手,手指柔軟纖細,她剛過了二十歲,水晶墜子般剔透的女人。
“曼芝,你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倔,我們要把眼光放的長遠點,如今那蕭俊傑還肯娶你就是我們最大的活路了。”
沒等她說完曼芝就接上去:“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算盤,你是想把我賣掉換點錢然後卷鋪蓋走人對吧?!”
雲姨被說愣了,將手上茶杯一丟,跳起來順手給了她一巴掌,喝:“你胡說些什麼。”
曼芝臉上火辣辣的疼,話一出口有些後悔,這些年,她從未和雲姨紅過臉,敬她愛她如親娘。因為雲姨實在是個能幹的女人。
“好了好了,別吵了!”曼雨流著眼淚拉住妹妹的手,“曼芝,雲姨也有難處。”
向來柔能可鋼,曼芝雖然生得美麗,然而也似雲姨般,一不留神,美麗便成了鋒利,偏偏隻有曼雨能勸服她,此刻滿腹憤怒,可終是忍了氣,在雲姨麵前垂下頭。
雲姨雖然打了她,自己心裏同樣不舒服,繆家的兩個女兒她向來當寶貝對待,若不是如今落難,她怎麼肯動這心思。
“曼芝,你別怪我,人總要繼續生活下去,總不能為了尊嚴,全家人一齊餓死。”
房間裏沉默下來,三個女子靜靜而立,曼芝麵如死灰,曼雨憂心忡忡。
事已至此,苦惱何用,不如安然接受。
“你知道蕭俊傑也是青年才俊,雖然貪玩些,你總有辦法的。”雲姨聲音漸漸低下去,像是自言自語,又透著不容置疑,“姑娘家大了總要結婚生子……”
她怎會不認得蕭俊傑,這樣一個二世祖,整日吹著口哨圍著年輕女子的浪蕩公子,曼芝絕望了,轉臉向著窗外,她的眼波朦朧起來,含了水暈似的,又僵持了一會,她覺得自己快被凍住了,再不說什麼會無法呼吸:“我明白了。”
雲姨無奈點點頭:“女孩子大了總要嫁人,以我們現在的身份,嫁到蕭府已經算飛上枝頭做鳳凰了。”
曼芝不想聽下去,她想狠狠哭一場,父親屍骨未寒,自己卻要急急披上嫁衣,走入一段最憎惡的婚姻。
不,她不能白白嫁給他,就算非嫁不可,也不能讓他如願以償。
——
剛入夜的南京路,汽車飛一般開過,富人的高跟鞋噠噠作響,百貨公司櫥窗上映出五彩斑斕的顏色。然而肮髒牆角處、花柳旖旎處,影影綽綽聚著人形。
曼芝漫無目的走,走到了花街柳巷縱橫、遍地都是酒吧的鬧市區。她的腦海一直在想,原來我們每個人都有宿命,世間種種,痛與不痛,不是努力抗爭就能躲過的。可是自己究竟要怎麼做才能快樂些?不,她還有許多燦爛的未來,她不能妥協!曼芝就這樣思考著,完全沒有注意腳下的路,直到她繞到一條幽靜的小巷,直到身上被水花濺到,她才定了定神,視線裏一輛黑色的福特轎車緩緩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