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適宜溜達的季節,雖然是冬天,風裏卻夾著絲絲暖意,我拖著一雙很不合腳的紅色大拖鞋隨風愜意地溜達著,那是福利院裏病逝的姐姐穿過的,因為條件的問題,我們穿戴的都是一季一季傳下來的,紅色大拖鞋是我帶著對姐姐的深切留戀與不舍保留著,即使不合適,也時時穿著它。
一個人既然生下來了,就該好好地活著。這是我在十歲的時候悟出的大道理。
我叫小左,我不知道自己是誰,打從娘胎裏出來十個年頭以來就這麼恍恍惚惚地活著,隻是聽福利院裏其他的夥伴們這樣叫我。十歲的我已經開始想著一些不符合這個年齡的事,我並沒有強烈的欲望想知道我是誰家的孩子,我的父母是什麼樣子,他們是生是死,這些我都不好奇,打從我能開始想事情的時候,我就琢磨透徹了,既然他們決定遺棄我並付諸行動,我也沒必要再糾纏不休。可是盡管如此,我還是欠他們一個人情,我不喜歡虧欠別人,別人給我一顆糖果,我不會輕易接受,即使偶爾禁不住誘惑,也會盡快加量奉還。為了報答他們生下我的恩情,就這樣成全他們的人生計劃作為一場異性質不平等交易也甚是一件劃算的事。
之前提到的死去的姐姐,我通常叫她玲姐姐,她還留給了我另外一個遺物,一個切實存在的身份。玲姐姐比我年長三歲,之所以說那雙紅色大拖鞋不適合我的腳,是因為玲姐姐的個頭也比我高出了一大截,而我恰巧是偏於瘦小的身形,自然更顯出反差。玲姐姐是緣於父母亡故才被送來福利院,相較於我來說玲姐姐還算得上幸運,起碼她是個有身份的人,至於我在這個世界上存在與否是可有可無的,即使死去,國家乃至世界的人口數量也不會少一個。然而幸運的玲姐姐並沒有一直幸運下去。
“小左,玲姐姐沒有什麼可以留給你,就把我自認為唯一的有價值的東西留給你吧!直到你找回自己的身份,那時你可以隨意處置。” 當時玲姐姐是這麼跟我說的,儼然我沒有明白她的意思,直到她瘦弱的身軀被蓋在潔白的床單下平穩地抬出了她的小屋。
我隨後走進了玲姐姐的房間,那是一間坐落在集體宿舍左後側的單間小瓦房,如同鄉村普通家庭搭建在屋後的豬圈,竟也就是所謂的自以為是個偉大的慈善家懷揣著一顆虛有其表的仁慈之心賞賜給玲姐姐在世界上的最後一段時光的高質量生活水平。晃眼望去有著瓦屋的角落裏籠罩著一層層荒涼的氣息。窄小的屋子裏依然很黑暗,裏麵每一樣東西都收拾得平平整整,唯一的一張木頭架子床上光禿禿的,沒有幹淨的涼席和鋪的平整的毯子,估計是和著玲姐姐冰冷僵硬的軀體一起被移出去了。屋子裏唯一的一縷光亮是從高高懸起的紅色漆木窗上投射進來的,窗的正下方擺著一張木桌和一把椅子,椅子被推進了桌子底下,整個房間沒有留下任何她的痕跡。
“小左,你進來這裏做什麼?這裏是死過人的地方,我應該找一把結實的長頭鎖把它鎖上,以免你們這些小人精擅自闖進來攪了安息在這裏的幽靈的清夢。”假慈善家僅對死去的人把持著些微尊敬,或者更貼切地說是敬畏。她對活著的人大體沒有使過多少好眼色,無非是害怕死去的鬼魂會回來招惹是非,便攜著一份懼怕的敬畏。翌日,她對自己的話付諸了行動,那是一把晃亮的長頭鎖,我踮起腳伸手扯了扯,著實結實。
她就是福利院的院長,偶爾會聽到來福利院取我們做好的手工貨的老板們稱她阮太太,至於是她丈夫的姓氏還是她本人的,我不甚清楚。阮太太體態臃腫,大概四十歲左右,上天賜予了她一雙超乎常人的深陷在眼窩裏的大眼睛,阮太太喜歡把它們瞪得如同憤怒的牛眼一樣攝人心魄,福利院裏的孩子們都深深地畏懼著那雙眼睛。她是個專製的獨裁者,因為她掌控著整個愛喜福利院,我們都是被迫寄存在她爪牙下的流浪者。為了更好地管教她口中所謂的我們這些小人精,她雇了兩名教師,一個是操著北方口音的二十五六歲的姑娘,長相還算清秀,透著北方人的一股淳樸的氣息,我們稱她梅子老師,另一個不甚清楚,大概是隸屬南方人,一個喜歡巴結阮太太的中年婦女,我們隻禮貌性得喊她薛老師。後來聽前者提起過,阮太太給的工資少得可憐,她是因為喜歡孩子們才會誌願留下來,阮太太對她很不好,甚至比起我們還要差,我和夥伴們都用尊敬的眼光看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