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的雨已經停了。窗簾的縫隙中透過的一點晨光落在他的臉上,啄食著他的睡意。他懶懶散散地坐了起來,抬起右手擰了擰自己的臉,重重地打了個哈欠。
“啊,天亮了……正是恢複性鍛煉的好時機。愛,要試試嗎?”
從被窩裏抽出的左手戴著棉製的白色手套,輕柔而寬鬆,在不知不覺中搭上了他的左臉:“好。”
“那麼,開始了。”
他把腳伸出床沿,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方向;在正前方的那扇門之後,幾米外就是餐廳的餐桌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涼意在肺中攛掇了一下,普通地一眨眼——刹那的空間奔流的觸感之後,他已經坐在了餐桌旁的椅子上。
“喲嗬,位移成功!”
戴著白色手套的左手在臉頰上輕柔地來回撫摸著。
“不過……”他抬頭看了看高高的桌沿,漸漸露出困惑的表情,“為什麼感覺餐桌比昨晚高了很多呢?”
左手不自覺地離開了臉頰,食指慢慢下垂。他順著左手指點的方向低頭一看,自己整個上身活脫脫地杵在椅子上,宛如一尊驚悚的半身雕像,腰部以下不翼而飛。
雖然明知周圍沒有人,但他還是下意識地環視了一下,然後慢慢地轉過頭去,望著自己房間的房門,嘴角邊閃爍著若隱若現的尷尬之色。
“愛,我的下半身應該沒有那麼戀床吧?”
……
高攀的紅日用她的光芒侵占了屋內更廣闊的領域。餐桌上擺滿了熱氣騰騰的早餐,一家人圍坐在桌旁,氣氛有些微妙。女主人不時地抬頭注視著餐桌對麵的那位客人,又很快小心翼翼地低下頭去不引起他的主意。開家庭旅店已經是第七個年頭了,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詭異的客人,左手上總是戴著不搭調的毛紡手套,還自言自語地和左手對話。那又不是什麼玩具,難不成是在演自娛自樂的布袋木偶戲?如果不是昨晚大雨傾盆,他淋了個落湯雞前來投宿,還出示了殘疾證,才不想接納這麼一個古怪的客人。昨晚已經和家裏其他人打過招呼了,讓他們在這位客人麵前盡可能低調點,以防觸動了他某根脆弱的神經而暴走。所以現在大家都隻顧埋頭吃飯,一句話交流的話也沒有。
“雞蛋真好吃,相當新鮮。”對麵的客人突然抬起頭來,微笑地和女主人說起話來,“愛也很喜歡呢。”
“……謝謝。”女主人咽下一口麵包,用盡量平靜自然的語氣問著,“先生,您的行程安排定下來了嗎?大概什麼時候離開這裏呢?”
他放下餐具,右手輕輕撫摸著左手手套:“這個城市比之前想象的還要漂亮呢,還有一些想去的地方沒有去,所以可能要呆到明天吧。來這裏旅遊的人不是很多嗎?昨晚我找了一整晚的賓館,都說客房全住滿了呢。”
女主人撇了一眼他的臉,平庸的相貌像是被風雨有意刻畫了好幾個來回,已經很難從外表看出他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再加上精神病患般的言行,恐怕沒有哪個賓館敢再這種旅遊旺季接納這種可能會惹出亂子來的客人吧。
“我吃好了,謝謝款待。”他站了起來,衝女主人欠了欠身,又向其他家庭成員點了點頭,“我會在天黑之前回來的。”
說完,他打著大大的哈欠,轉身便向門外,同時舉起手指正輕微抽動著的左手,自然而然地搭在自己臉上,壓低了聲音:“有事嗎?”
左手輕輕地在臉上蹭著:“想換一件外衣。”
“這個啊。我去取出來,在路上換就行了。”
他走出門外,衝屋裏麵色各異的人笑了笑,關上大門,然後朝著自己房間的方向伸出了右手。他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前方,正要有所動作的時候,一股回流的倦意重重地襲了過來,在眨眼的那一瞬間,他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哈欠。
“啊——”他的表情凝固在張大嘴巴的那一刻。
左手輕輕地擠壓了一下臉頰:“怎麼了?”
他機械般地低下頭;右手的袖子末端,手腕以下的部位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