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委組織部的任命下來了。
陳子濤的心情大壞,一半是冰一半是火,這是最恰如其分的寫照。
表麵上看,職位其實相當的不錯,城南區青浦人民公社黨委副書記、青浦人民公社管理委員會副主任、青浦人民公社管理委員會代理主任。
可是,青浦是個什麼地方,任何人都不如陳子濤自己更為了解,因為青浦就是他的家鄉,他在那裏生活了十幾年。
海嶺縣最窮最偏遠的公社,海嶺縣尚未通電的公社,同時還是不通公路的地方。
陳子濤太了解自己的家鄉了,溝溝坎坎,人窮地貧,嚴重缺水,三年兩旱,簡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陳子濤曾以父親為自己的榜樣,以離開青浦為努力奮鬥的目標。
他已經成功了,十年寒窗,衝破高考關,從雞窩裏飛出來變成了金鳳凰,東江農業大學農業經濟係畢業,國家包分配,手裏端上了金燦燦的飯碗。
現在,他卻要回到他人生的起點。
木已成舟,無可挽回,隻待組織部幹部科談話並頒發任命書,陳子濤將卷起鋪卷走馬上任。
這世上可沒有治療後悔的藥,去年大學畢業分配回到海嶺縣,陳子濤本可以去縣農業局工作,當一個按部就班的農業經濟師,可鬼使神差,一心想從政的他,主動要求進了縣委大院,心甘情願地當了一名普通的辦事員。
陳子濤現在才幡然醒悟,他在縣委大院裏並不受縣領導們待見,這一年的辦事員算是白幹了。
氣憤,鬱悶,無奈,吃罷午飯,陳子濤溜出了縣委大院,去找他的高中班主任丁加文。
丁加文五十多歲,一頭的白發,現任縣第一中學校長,是陳子濤可以傾吐心裏話的人。
不料,聽完陳子濤的傾訴,丁加文思忖一番後,竟然拍桌叫好。
陳子濤一臉茫然,盯著丁加文問道:“老師,您老這是幸災樂禍呢?還是您老中午偷偷的喝酒了?”
“非也,非也。”政治教師出身的丁加文,晃蕩著他那一頭白發,高深莫測地微笑著,“子濤,你想一想,認認真真的想一想。”
“我是步行過來的,都已經想了一路了。”陳子濤苦笑道。
丁加文問道:“你認為在目前的形勢下,一個人想在仕途上取得成功,需要哪些基本的條件?”
陳子濤道:“革命化年輕化知識化專業化,那隻是紙麵上的東西,以我看來,年齡確實是非常重要,文憑也不可或缺,而最最重要的還得有領導對你另眼相看,就拿我父親來說吧,都當了三十年的公社書記了,要不是他的老領導英年早逝,我父親也許起碼能當個副縣長吧。”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點了點頭,丁加文道:“年齡、文憑和關係,是三個不可或缺的因素,可你隻有前兩點,而沒有後一點。”
陳子濤苦笑道:“豈止是沒有,簡直是負麵,因為我父親的關係,我和縣裏任何一個領導都說不上話,這次之所以能夠提撥我,那是因為我的文憑擺在那裏,否則的話,實在是無法向方方麵麵交待麼。”
“這就對了嘛。”丁加文說:“以你目前的處境,我認為不宜留在領導看得見的地方,因此,與其留在縣直部門工作,不如去基層闖蕩幾年,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嘛。”
這倒也是,水深好撈魚,山高皇帝遠,陳子濤想,在基層更容易施展拳腳。
“不過,要是去其他公社還好一點,可青浦實在是太落後了。”
“幼稚。”丁加文諄諄而道:“一張白紙,正好寫字,一窮二白的地方才更容易幹出政績來,咱們縣那幾個鎮倒是基礎不錯,可是以你的資曆,哪怕幹出政績也歸不到你的頭上,難道你心甘情願為他人做嫁衣嗎?”
經丁加文一番教導,陳子濤心情大為好轉,“老師,我還有一個問題,青浦是我的家鄉,按照有關規定,我是不該到青浦工作的,您說這個任命有什麼玄機嗎?”
陳家在青浦街上算是大戶人家,親戚眾多,對領導幹部來說,熟人多難辦事啊。
“嗯,你的擔心有些道理。”又想了想,丁加文道:“也許是沒人願意去青浦工作,所以隻好派你這個青浦人去,也許是個別領導別有用心,有意為之,但我認為這不是什麼大問題,隻要你在青浦把工作做好了,這還會是問題嗎?”
陳子濤還是有點悲觀,“但是,這沒有上級的支持,做工作談何容易啊。”
“非也非也。”丁加文又開始了搖頭晃腦,“解放思想,改革開放,以經濟工作為中心,上級管得越少越好,你個人的成功與否取決於你自己而不是上級,關鍵是你的自信心是否足夠的強大。”
陳子濤的臉上,慢慢的浮出了笑容,“老師,經您這麼一說,我的自信心又強大起來了。”
“嗯,不管白貓黑貓,能抓得住老鼠的就是好貓嘛。”丁加文笑著說:“倒是你的那位老爸,你得設法把他搞定,別讓他再去縣委大院鬧騰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連我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