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了不起的,那是真了不起的。”葉雄說完這句頻頻點頭,像找不出準確的讚美之詞便用點頭替代,“遠征軍是去年2月設立的,他們奉命與英美軍隊協同,反攻緬甸,以保障開辟中印公路,占領新平洋以東地區,然後翻越野人山,強行軍突擊,迂回突破了胡康河穀和孟拱河穀,奪取了緬北要地密支那。”
“為啥費這麼大勁?那裏鬼子多麼?”老旦不解。
“你平時隻看中國地圖,沒留意那邊的,那邊有幾十萬鬼子,都是精銳的師團,珍珠港事件之後鬼子占了東南亞,英國人差點被他們全消滅了。我們的遠征軍也去了幾十萬人,每一場也都是惡仗。這一仗打贏了,緬北連通雲南境內的滇緬公路就保住了。老旦啊,你知道為啥咱們能在前線上頂住鬼子?沒有東南亞這條生命線,中國戰場已經沒有作戰物資了。鍋裏沒有米怎麼吃飯?槍裏沒子彈更是不行,東南亞保住了,中國的大後方便保住了,要不然鬼子從西南殺過來,別說貴陽,重慶都保不住,東邊的鬼子再來個兩麵夾擊,你說我們還怎麼辦?”
“乖乖,俺咋一點不知道呢?”老旦驚訝道。
“你不知道很正常,就是全國民眾,知道的也不多啊。我問過了,拉回來的這些傷兵都是新六軍的,這是臨時組成的部隊,江西的,湖南的,還有貴州的,在印度讓美國人訓了訓,戰鬥力怕是不比你們虎賁弱呢。”
葉雄今天的精神格外好,還向老旦要了煙抽:“郭二子的事我已經打了電話,那邊兒正在查呢。你放心,我找的人,有把握。”
樓道裏突然槍聲大作,竟是機槍的連發。老旦和葉雄大驚,一屋子醫生護士嚇得尖叫起來。老旦抽出腰間的槍,按住要杵拐下床的葉雄,一個箭步出了門。
樓道裏的人都趴著,一個渾身繃帶的傷兵在朝天射擊,子彈打碎了醫院上空的風向標。傷兵嘴裏也沒閑著,哇哇地叫著。
“敵機!敵機!是轟炸機!機槍班就位,三架機槍齊射,距離一百五,提前量二十五,整連發打機頭,後麵是咱們指揮部,不能讓它過去……”
這家夥喊得有板有眼,隻是聲音沉悶如水底傳來,他不知從哪裏弄來的美式機槍,還掛著子彈帶呢。衛兵們都嚇跑了,其他傷兵也鑽去屋子裏。老旦溜著牆根兒到了他身後,朝他左肋上悶了一拳,右手猛地攥了機槍,膀子往前一頂,這傷兵腿上打著石膏,柱子般倒在地上。
“你幹什麼?你是日軍的奸細?來人啊,把這個奸細抓起來!”傷兵伸出少了兩個指頭的手,抖著腮幫子大叫著。子彈從他腮幫子左右鑽過,定是帶走了半根舌頭,難怪聲音如此。可這張殘破的臉仍驚了老旦,他認得那寬闊的額頭和硬挺的鼻梁。
“二伢子?”老旦呆立著喚他,可二伢子早不認得他,依然叫著要起來。幾個衛兵鑽出來按住了他,有人要堵他的嘴,老旦製止了。
“讓他喊吧,憋著更不行。”
四個衛兵將他抬入一間獨立病房,八隻手按在床上。醫生早準備好了鎮定針,毫不猶豫加了劑量。一針進去,二伢子又叫了一陣,眼皮已不如嘴皮那麼利索,脖子一仰,睡了。老旦撫摸著他打著石膏的腿,剛才摔裂了一塊,但醫生說不礙事,裏麵還有鋼板。
幾個傷兵挪進了屋裏,一聲不吭看著二伢子。“你們是他的兵?”老旦問道。
“是的,長官,這是我們連長。”一個神色較好的說。
“他這是怎麼了?”
“我們……在緬甸戰場……一次戰鬥和鬼子肉搏,連長已經受了傷,他抓著兩個鬼子跳下了山……找到他時身上爬滿了毒蛇……他挨了蛇咬,英國大夫給治了治,但沒有抗毒血清,雲南土大夫又治了治,說命保住了,但腦子毒壞了,治不好了……”
“去年前我還在長沙見到他,為何就去了緬甸?”老旦對此不解。長沙之後,二伢子和黃瑞剛雙雙消失,二子從常德還打過長沙那邊的電話,被告知這兩個人跟著一個團都去了南邊兒,再問,便不說了。
“我們都是從長沙去的,上麵奉命抽調了一個團去支援遠征軍,走的時候我們也不知道,到了昆明,長官才告訴。但我們也是願意的,隻是沒想到那仗……如此難打,去了一個團,隻剩你看到的這兩車弟兄了……”士兵眼圈紅了。老旦明白這心情,隻要是戰場,哪一處不是常德?
“還有個叫黃瑞剛的,認識嗎?”
“哦,他是我們副連長,為了掩護我們撤退,他帶著幾十個弟兄守一座藤橋,他們……都犧牲了。”
果然如此。老旦痛徹心底,如此,黃家衝隻剩下小色匪和黃一刀獨立支撐,山寨中精銳損失殆盡,這要何時才能恢複元氣?但往更大處想,黃家衝隻是中國抗戰之縮影,這一片大好河山,又何時才能擺脫戰爭之苦,又何時才能從血淚中恢複元氣?這狗日的鬼子,這狗日的戰爭,這狗日的……歲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