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步槍子彈鑽入玉蘭下腹部,從脊梁骨右側鑽出,前後隻有指頭大的眼兒。傷未必致命,前後並沒有洶湧的血流,但必須開刀縫合打穿的腸子,或許還有腎髒。向北去毫無成算,向西行是茫茫大山。甩掉追兵後,老旦抱著玉蘭在路上焦急地打著轉。小色匪等人已經騎馬追上來,他一把揪住了老旦的韁繩:“當家的,咱往陸家衝去,那裏的神婆會醫術,離得也最近,往回走萬萬不能,徐奶奶殺了幾個士兵,治好了也是槍斃!”
老旦呆呆地看著這十三個匪兵,這是黃家衝最後的種子。玉蘭已經暈厥過去,離陸家衝兩天的路,她熬得住嗎?小色匪已經將他喚作了當家的,他已經是土匪們新的希望。
他們停下片刻,老旦檢查了玉蘭的傷,僅剩的兩個急救包管了大用,老旦抱著玉蘭在馬上,小色匪一馬當先前去報信,馬隊晝夜不停地奔向了陸家衝。每隔半小時,老旦都會探一下玉蘭的鼻息,他頭一次如此害怕一個女人的離去,這近在咫尺的擔憂幾乎摧垮著他。玉蘭這幾年的潑辣和可愛,辣椒油一樣辣了他熱乎乎的眼,他一路都在流淚,默默地,像傳說裏的海水一樣鹹。
“玉蘭,你隻要別死,俺就是你的毛驢。”
才走了一天,小色匪竟然帶人回來了。
“當家的,當家的,大夫來了,大夫來了……”
老旦驚喜異常,隻見四五個人跟著小色匪騎馬而來。當頭一人正是一年多沒見的阿鳳,她竟是一身披掛,腰上掛著玉蘭那樣的小手槍。
“老旦快下馬,把她輕輕抬下來。老徐你們也快點,就在路邊搶救!”阿鳳沒和老旦寒暄,頂著一頭大汗,一臉焦急地奔玉蘭去了。
老旦忙下了馬,輕輕抱下了玉蘭,幾個醫務員在路邊鋪上墊子和白棉布,支起一個黑傘,擋住熾烈的陽光。他們戴上了皮手套,嘩啦便跪下了。
玉蘭抬到了墊子上,阿鳳在幫她解著繃帶。“全體警戒!”老旦對後麵說。匪兵們分頭奔去,卡在前後的路上。小色匪背朝玉蘭,手中握著雙槍。
“幾天了?”阿鳳解開了繃帶問。
“一天整。”老旦看著玉蘭模糊的傷口,它已經開始發炎腫脹,好在還是冬天。
“要開刀,清理腹腔,縫合傷損的腸子。”戴著口罩的定是醫生了。大家都看著老旦,老旦立刻點了頭。他相信阿鳳。
有人拿出了酒精、刀具等東西,阿鳳拉著老旦站起來:“要一會兒的,你放心,到這邊歇一下吧,你看著太累了……”
玉蘭嘴微張著,眼仍緊閉,手術刀滑過她的皮膚,他卻是不忍看下去。老旦跟阿鳳來到路邊,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兩腿一空,覺得魂都要散了。一天的馬程本沒這麼累,但他幾乎是一路抱著玉蘭,提著十分的精神怕顛了她,疼了她,這比守了半個月的常德還要辛苦。
阿鳳遞過一包煙來,見他驚訝,笑了一下,又立刻收斂:“守了半個月城,知道你肯定沒煙了。”
老旦也不謝,接過來四處找火,阿鳳又遞過了火柴。
“謝謝你啦……”這回就要謝了。
幾口煙竄進肺腑,老旦輕鬆了些,開始想眼前的事。
“你怎麼過來的?一直在湘西?”
“也不是,這半年都在一個村子搞幹部培訓,哨兵看見這小土匪瘋了一樣騎馬,就扣了,恰好我路過村口,見他眼熟問了一下,就來了。”阿鳳端坐在石頭上,辮子依然油光,眼中神采不減,見老旦看她,自然地垂下眼簾,說,“你怎麼總攬這麼危險的任務?真以為自己命大麼?”
老旦嘿嘿幹笑,揪出一根煙對了火,將抽完的煙頭扔進了山澗:“你們倒好,肖專員說得那麼好聽,我們打成那個慘樣兒,也不見來幫一把?黃老倌子口口聲聲說不摻和國民政府的事,一打就打殘了,壯烈了……”
“黃老倌子……戰死了?”阿鳳吃驚不小。
“是,俺帶了幾十個人去援助常德,本來回不來的,黃老倌子和玉蘭又帶人去救我們,這才陷進去。”
阿鳳張著嘴歎了口氣,看著寂靜的山穀,說:“我們力量太弱,連槍都沒有,有心無力啊……”
老旦彈了彈煙灰,沒說話,隻看著那幾個醫生在玉蘭身邊忙碌,他不由得握緊了雙拳,半支煙在手裏捏碎,火星燙著他的手,他毫無察覺。
阿鳳握住了他的手,幫他打掉滾燙的煙灰:“以後打算咋辦?”
“不曉得,先等玉蘭好了再說。”老旦又要點第三支煙,阿鳳伸手攔住了。
“不抽了,你也這麼多傷,要護好自己。”她拿過煙,塞回了煙盒,連煙盒一起揣回他兜裏。她親切的舉動讓老旦有些動容,便問道:“你在這邊還成嗎?看你氣色很好,有男人了吧?”
“哪有你這麼問的……”阿鳳登時紅了臉,“任務忙,整天和個瘋婆子似的,誰敢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