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藏馬在走向賽場的時候,意外地發現自己的心裏的感覺有些奇怪,不是緊張,也不是自信……而是,缺少了些什麼……缺少了以往戰鬥前的興奮和冷酷,仿佛下麵要進行的,並不是一場生死搏殺。
他忍不住回頭去看觀眾台,在那間特殊的貴賓間裏,坐著的是小閻王和霧月姬,若說他對魔界還有所牽掛,有所留戀,就隻是這個女子了。此時燦爛的陽光反射在大的落地玻璃上,阻隔了他的視線,但可以想象得到霧月的笑容,溫暖純粹,風一樣的寂靜,卻隱隱地蘊藏著訣別的含義。
小閻王希望他留在魔界照顧霧月,他也知道以霧月的身份很難在人間和靈界生活,但是……
想到母親的電話,他的嘴角不由自主揚起一個淡淡的微笑,至保利說“院子裏的櫻樹開花了”,他仿佛看到年幼的自己坐在樹上,誌保利就站在樹下,張開雙手,燦爛的笑顏……看來雖然來到魔界,和所有的妖怪一樣地戰鬥,但都不能改變一個事實,他已經不再是純粹的妖狐了,他有了另一個身份,另一份期待,他是一個人,他是南野秀一。
他明白了,他已不再渴望戰鬥,他和幽助不同,他的戰鬥是需要以利益為動力的,現在他已不再留戀戰鬥帶來的利益。為了和平也罷,為了朋友也罷,戰鬥也隻是生活的調劑,總有疲倦的時候,現在他隻想回去做一個人類。人類很平凡,他們會犯錯,也喜歡撒嬌;他們弱小,容易衰老,也會死去。可是他們懂得流淚,懂得歡笑,追求被愛的感覺,也知道怎樣去愛。
他希望霧月也能享有這樣的快樂,她一直都是孤獨的孩子,他想把自己的幸福傳遞給她,用愛去治療她殘缺的身體和殘缺的心靈。但他很清楚,他們的快樂和痛苦都是無法強加給對方的,他們的靈魂是獨立的,就像霧月無法讓他留在魔界,他也不知道霧月是否會和他返回人間。
不是相愛的人就一定能在一起的,藏馬心裏隱隱有種宿命般的預感,霧月想要離開他。這兩個月的生活那麼幸福,別人都以為他們要在一起,隻有他明白,霧月已經在醞釀一場離別,他隻是不知道她何時會離開。
他慢慢往台上走,他似乎看見自己和霧月的靈魂走向不同的方向。
時雨冷冷地說了一句:“你今天不適合戰鬥,我可以申請將比賽延後。”
藏馬微微一怔,忙收攝心神,將諸般雜念排除腦海,道:“沒關係,我可以戰鬥。”
時雨不再廢話,緩緩將圓礫刀從肩上取下,一聲喝斥,圓礫刀疾如閃電,帶著開山斬海的氣勢向藏馬衝了過去。藏馬飛身躍起,時雨席卷來的妖力讓他全身血脈為之一震,一股燥熱的感覺立刻充盈了全身,體內的妖力仿佛有了靈性般,遊動的速度比往日快了許多,在他落下的時候身體已經變化成了妖狐的樣子。
時雨眼神一變,哼道:“看來你這半年來果然變強了。”
藏馬自己也暗暗驚異,自從上次和日耀戰鬥時他強行衝開體內的阻礙而變成妖狐,他就能感覺到,他已經完全吸收了閻王的靈力並將之轉化為自己的妖力,這股力量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會無比興奮,他的妖化竟是不由自主的。
他突然醒悟,如果無法控製這股力量,他將永遠是一個妖怪,永遠無法在人間過正常的生活。他的心一沉,也許這一場比賽,他真正的敵人不是時雨,而是自己。
貴賓間裏的牡丹和青麵鬼都趴在玻璃窗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場下,青麵鬼奇怪地說:“咦,藏馬怎麼隻知道閃避啊?是不是那個醜八怪太厲害了?”牡丹道:“哼,藏馬是鬥智不鬥力的啦,他一定是在尋找時機一下幹掉對手。”
小閻王看了看姐姐,霧月的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他走過去安慰她:“藏馬已經吸收了父王的靈力,力量上增進不少,這個時雨應該不是他的對手,姐姐不要擔心啦!”
霧月淡然一笑,突然說:“他不會變成妖怪的。”
牡丹不明所以地回過頭問:“殿下說什麼?藏馬隻有變成妖狐才最厲害啊,要不然怎麼打得過時雨。”
霧月沒有回答,她的臉色依然平靜,隻是,右手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手臂,你會麼,你可是要將過去的種種一並棄置,隻為了能做一個普通的人類,孝順的兒子,你斬釘截鐵一生不悔地依戀著她嗎?
突然間,牡丹一聲尖叫,指著場下一邊跳一邊喊:“快看!快看!藏馬……他、他、他在變……”
小閻王一震,忙衝過去向下看,果然,藏馬人在半空,可是他的身體卻不斷地交替閃現出南野秀一的影子,讓人漸漸看不清到底是妖狐還是秀一。時雨的彎刀帶著震耳欲聾的巨響在他周圍來回衝撞,看這氣勢直欲將他劈為兩半,可是藏馬卻如神遊物外般閉著眼睛,他臉上微帶痛楚,體內似乎有兩種力量在做天人之戰。
小閻王慢慢回頭,霧月的嘴角帶著一絲淒涼的笑,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破碎和絕望,然後那雙明亮的眼睛逐漸黯淡下去,像一隻鳥兒輕輕地收攏了翅膀,疲倦而陰暗的,已經聽不到凜冽的風聲。
然後霧月笑著轉身,向外麵走去,小閻王愣了一會兒,連忙又追出去喊道:“姐姐!姐姐!你去哪裏?你不看藏馬比賽了嗎?”
霧月停下腳步,靜靜的說:“我回靈界去,這場比賽——他已經贏了。”
小閻王急了,他上前拉住姐姐的手說:“你不要這樣急嘛!你們還是有很多辦法可以在一起的,藏馬……藏馬他隻是放不下他媽媽而已,等他媽媽不在了,你們就在魔界一起生活嘛……或者,或者你想去人間,我也能想辦法……”
霧月止住語無倫次的弟弟,她的眼睛裏有淚,閃爍著晶瑩的光澤,她搖搖頭說:“我回去接受判決,我的罪太深,已經不能再逃避。”
“不,姐姐……不要,留下來吧,你這樣愛藏馬……”
“是,我愛藏馬,我真的愛他,”霧月終於說出了這句話,她抬起頭,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所以我才要走,他不能擺脫我,也就不能擺脫過去,我要為他漂泊到老,漂泊到死,不再回來。”
霧月轉身向外走,不再回頭,隻有風和陽光無聲地在空蕩蕩的走廊裏穿行,當她的背影消失的時候,小閻王蹲下身去,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等到小閻王返回的時候,場下的比武已經到了危急關頭,藏馬終於恢複了秀一的模樣,但作為“人”的狀態,他的妖力和時雨委實相去太遠,磷火圓礫刀的每一次襲擊,都如天際驚雷炸響人世,仿佛整座比武場都在劇烈震顫。藏馬渾身劇痛,體內妖力在劇烈震動的經脈中到處衝突,如果不是他努力壓製,仿佛隨時都會破體而出衝向那恐怖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