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兩生花(1 / 3)

藏馬沒有動,甚至連驚異的神情都沒有——早就預料到,你會這樣做,這個堅強到寧可孤獨的女子。

霧月忽然有一種釋然的感覺,她微笑著,像一個明知道被寵溺著卻故意犯錯的孩子,一點點抬起手,用指尖去觸摸藏馬的臉。少年十七歲的肌膚,柔軟而溫暖,秀美的輪廓那麼安靜,又隱隱透出銳利,第一次,她發現,原來作為南野秀一的藏馬也可以這樣讓她心動。

藏馬的視線溫柔地讓她沉淪,

她錯了……至始至終,錯的都是她,不該在很多年前輕信那個妖怪的話攻打他,不該很多年後又找到他,不該因為不忍,而救了她的母親……她錯得太離譜了,更甚者,她貪心地愛上了他,愛著一個根本不和她在同一世界的人類——南野秀一,又或是妖怪——妖狐藏馬。

作為保衛靈界的公主,她怎麼這麼愚昧呢,愚昧到,到了此刻,明知是錯,卻依然不悔,看到他這樣的眼神,值了……

就算是錯,她也不悔……

霧月的視線逐漸模糊,灰蒙蒙的一片籠罩過來,連那張秀美的臉都漸漸看不清楚,是毒發作了麼?……

累了,太累了……她該休息了。

她的一生,在戰場上消耗盡了,殺了很多敵人,護住了大半個靈界,傷害了很多人,也守護了很多人,到頭來,卻發現,最想守護的人,就這樣輕輕地放棄了。

霧月忽然很想知道自己轉世後會怎樣,如果有選擇的機會,她要到人間去做一個普通的女孩兒,有和諧的家,愛著她的父母,每天背著書包一成不變地去上學……如果還能遇到他,會怎樣呢?她會羞澀但是狡猾地接近他,很“順道“的和他一起回家,陪他去看盛開的櫻花,為他穿上最好看的裙子,肆無忌憚地搶他飯盒裏的壽司……做一個普通的小女朋友會做的事。

“藏馬,我對你……”霧月翕動著嘴唇,想要說些什麼,卻突然發現,藏馬的臉上,不光有柔情,還有憐惜、歉疚,以及——堅決。

空氣裏有某種熟悉的香味擴散開來……

猛然驚覺,在哪裏聞過這樣的香味?是到人間找到南野秀一後和他打第一場戰鬥時,那最後讓她昏睡的香味……

霧月本來已經黯淡的眼睛突然劃過一道淩厲,憤怒地質問:“這不是毒……這——”

藏馬澄澈的眼睛裏隻有坦然:“不是毒,是蘼蕪花的種子,睡一覺就會沒事了。”

憤怒也罷,不甘也罷,霧月再也無法支持越來越沉重的睡意,她逸出類似呻吟的聲音:“我恨你……”

藏馬伸手扶住霧月下傾的身體,懷中人已經沉入夢鄉,他摟著她,久久不動。

恨我亦無妨。

哪怕生不如死,隻要你能活下去。

藏馬無限憐惜地撫弄著霧月額前的頭發,輕輕說:“放心,我會活下去,我們都會活下去,活著等你記起我的一天。”

日耀坐在庭院的石桌邊,靜靜地等了很久,三弦琴就放在手邊,他卻無心彈奏,隻是靜靜地看著那扇精致的門。那扇門裏在進行這什麼,是激烈的爭吵,還是纏綿的生離死別?一想到藏馬把霧月擁在懷裏的情景,他的右手就不由自主在抖——這是他殺人前的征兆。自從那隻手殺了他的養母,以後每次想要殺人的時候,它就會抖。

所以他用左手握住右手,他知道自己還不能殺藏馬,雖然他不畏懼黃泉,但畢竟在他的棋譜上,黃泉還是一顆重要的棋子,現在還不能為了一個藏馬和他翻臉。他閉上眼睛,在心裏一遍一遍叫著:“月魂,月魂,月魂……”隻有叫著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的手才能不抖,他也才確信自己是活著的。

可是在那扇門的裏邊,真的有一個月魂嗎?

那扇門打開的時候,日耀竟然像受驚的孩子一樣輕輕一戰,望著走出來的藏馬脫口道:“她……?”然後他就收住了下麵的話,看到藏馬的神情,他就知道一切都已辦妥。那張俊美的臉冷酷到似乎連輪廓都是用冰雕刻而成,可是那雙碧綠的眼睛裏卻隱藏著兩團熊熊燃燒的火,灼熱地散發著足以毀滅世界的力量。

隻有一個人在親手毀去生命裏最珍貴的東西之後,才會有這樣的神情。日耀忽然明白為什麼那些妖怪回憶妖狐藏馬的時候,會不約而同地提到“恐怖”兩個字。他想,人類的南野秀一身上溫情脈脈的東西已經被毀去了,他親自把那個恐怖的妖狐召喚回來,一直不畏天地鬼神的日耀忽然感覺到了某種不祥的意味。

“三天之後她會醒來一次,那個時候大腦的記憶細胞完全打開,把你要讓她相信的事告訴她,就會成為她的記憶。”藏馬的語氣依然冷淡而平靜。

“嗯。”日耀點了點頭,微笑道:“這次難為你了。”

藏馬的眼神深不見底,淡淡然:“告辭。”舉步向外走去。

日耀在他身後低低道:“我很想知道,你從霧月姬的記憶裏看到了什麼?”

很平淡舒緩的一句話,輕盈地像是自語,藏馬卻突然定住了腳步,時間凝固了一刻,然後,他猛得仰頭望天。所有的櫻花樹忽然同時一陣顫栗,那些日耀用妖力維持經年不敗的花朵,卻在此刻整樹整樹的飛離枝頭,在天空盈舞飄零,華美悲壯地像是自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