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二。菲利普像往日一樣匆匆扒口早飯,趕著去上九點的課。時間很緊,他隻和米爾德裏德說了幾句。傍晚回來,他看見她正坐在窗邊給他補襪子。

“喂,你可真勤快啊,”他微笑著說,“今天一天都幹什麼了?”

“哦,我把家裏好好打掃了一通,又帶著孩子出去轉了轉。”

她穿著一件黑色的舊裙子。那是之前在餐館打工時的製服裙,雖然已經很破舊了,但卻比前兩天那件黑色的絲綢裙更襯她。孩子正坐在地上玩耍,菲利普就地坐在她旁邊,玩弄著她的小腳趾。米爾德裏德抬起她那神秘深邃的大眼睛,靜靜看著菲利普。夕陽透過窗子灑下幾縷光,照得屋裏一片溫柔安寧。

“下班回來看到家裏有個人真幸福。女人和孩子是‘家’頂好的裝飾。”

他回家前去藥房買了瓶布洛丸,把藥給米爾德裏德,囑咐她每頓飯後都要吃幾粒。這是她過去經常吃的藥,從十六歲就斷斷續續開始服用了。

“我敢說勞森一定喜歡你皮膚透出來的青色,”菲利普說,“他說這種顏色畫出來最好看。可我現在不像過去那麼不切實際了,非要看到你像個擠奶女工一樣,皮膚白裏透紅,不然我是不會滿足的。”

“我已經覺得好受多了。”

一頓簡單的晚餐後,菲利普往煙袋裏裝滿煙草,戴好帽子。禮拜二的晚上,他一般會到比克街的酒館坐坐。他挺慶幸,米爾德裏德來了沒多久就碰上這麼個日子,剛好可以趁此機會和她劃清關係。

“你要出門嗎?”她問。

“對,周二晚上我會出去放鬆放鬆。明早見吧,晚安。”

菲利普每次到酒館去都覺得一身輕鬆。那個張口閉口淨是哲學理論的股票經紀人麥卡利斯特通常也在那兒,普天之下的東西沒有他不喜歡討論的。海沃德隻要在倫敦也會定期去那兒碰麵。盡管他和麥卡利斯特互相瞧不上,可還是習慣每周在這兒聚一次。麥卡利斯特覺得海沃德是個很可憐的人,總要拿他多愁善感的性格挖苦一通。他故意酸溜溜地問海沃德寫過什麼文學作品,當海沃德含糊其辭地說將來準備創作幾部傑作時,他便輕蔑地笑著點點頭。他倆經常爭得麵紅耳赤,言辭激烈,可這家酒館的雞尾酒著實可口,他們都很喜歡喝,所以每次酒過三巡,該回家了,他倆都能握手言和,覺得對方怎麼看怎麼順眼。這天晚上,兩個活寶都來酒館了,勞森竟然也在。他最近和在倫敦認識的人交往頻繁,經常一塊出去吃飯,來酒館的次數少之又少。這些人今晚表現得特別親熱,大概是因為麥卡利斯特在證券交易所上給他們尋了筆好買賣吧,海沃德和勞森都各掙了五十英鎊。這筆收入對勞森來說可真算雪中送炭了,他花錢大手大腳,可惜掙得又不多。作為一個肖像畫師,他的職業生涯到達了這樣一個階段:評論家都非常關注他的作品,很多貴族太太都願意讓他給畫肖像,可是一分錢報酬都沒有(這種行為對雙方都有益,顯得貴夫人們對藝術行為很慷慨)。有些荷包滿滿、頭腦空空的人願意出大錢請人來給自己的夫人畫像,可他又很少能逮住這種機會。跟著麥卡利斯特掙了點錢後,他樂得下巴都合不攏了。

“我還沒見過比這更痛快的掙錢門路呢!”他大嚷大叫著,“再也不用掏遍口袋就為找枚六便士了。”

“你上個禮拜二沒來真是太可惜了,年輕人。”麥卡利斯特對菲利普說。

“上帝啊,為什麼不寫信告訴我呢?”菲利普說,“你們知道對我來說多掙個一百鎊有多重要嗎?”

“哎呀,來不及了嘛。人得在場才行。上個禮拜我聽說有支能賺錢的股,問他們願不願意試把運氣。周三早上給他們買了一千股,當天下午就看漲,我就拋出去了。他們兩個一人分了五十鎊,我自己掙了兩三百吧。”

菲利普嫉妒得眼都紅了。他最近剛把最後一張抵押契據賣出去,現在手頭上隻剩了六百鎊。有時一想起以後的事,他就有點心慌。還得兩年才能取得從醫資格,之後還要在醫院任職一段時間,這麼看來,未來至少三年內都別指望能掙到什麼錢。即使把一分錢掰成八瓣花,他也很難在三年之後剩下一百多鎊的積蓄。萬一到時候生個病,或者沒能及時找到工作,這點錢都不一定夠用。一場幸運的賭博可是能幫上他大忙。